朱翊钧落座之后,陆树声这些人也没有继续跪着——这玩意玩一次很震撼,再玩一次会很惊悚,而且会死人。
他们偷窥皇帝脸色,见朱翊钧心情好像好了些,虽然沉着脸不说话,但眉眼之间并无太多恼怒之色,心中都松了口气。
他们想消停,有人却不希望今天逼宫的事儿不了了之,张四维出班奏道:“皇上,陆树声等阴构党羽之事已明,臣请将之削职闲住。”
陆树声闻之,虽免冠谢罪,但并无一言辩解。今日值班监察殿内失仪的御史郝维乔出班为之缓颊道:“陆尚书言求去者,乃其自为也。而其余人等求去,才形同胁迫朝廷,请皇上明查。”
张翰和万士和等人听了,才发觉陆树声此前那番表演还真有可能起作用,无不心中大骂陆树声和郝维乔两个。尤其暗骂陆树声这厮,带头逼宫后居然还有脱罪处,却把我们这些实心眼的撂在里边。
陆树声今天在朝堂之上并无表演之意,但给人的印象却是老江湖现场演示如何混朝堂,让他哭笑不得。但他和皇帝接触的比较多,心中明明白白,无论张四维参不参他,他的官儿今天都做到头了。
果然,朱翊钧听了郝维乔的奏报,沉吟了一下道:“嗯,且不论陆树声和张翰等所言是非,都不许这朝廷有阴构党羽,胁迫朕躬事。罢去陆树声礼部尚书,因其老迈,准其驰驿。罢去张翰吏部尚书,罢去万士和王希烈侍郎职。”
朱翊钧此话一出,皇极殿中低低的嗡了一声。若朱翊钧在这些人逼宫时发怒而罢去两尚书和两侍郎,一点都不让人惊讶。
然而就在气氛已经大大缓和的情况下,朱翊钧却翻脸了。语气淡然,好像打发出去的不是天官和宗伯这样的重臣,而是像开革出宫两个犯了错的小黄门一般轻松。
陆树声早有准备,闻言叩头下去,心中无喜无悲。张翰万士和王希烈等神色惨然,也都免冠磕头请罪。王希烈并垂泪道:“皇上,变法不得!臣等死不足惜,但恐社稷动摇.......”
还没等他说完,朱翊钧打断道:“嗯,你不必说了。”转头问大理寺卿李幼滋道:“李卿,朕曾说过‘变法’二字否?”
李幼滋听了心中一愣,心说您要是不变法,这些人和我们这一小天在皇极殿干什么来了?仔细想了想,朱翊钧在诏旨中和今日皇极殿上,确实没说过“变法”二字,就出班奏道:“皇上确实不曾说过‘变法’。”
朱翊钧听了,脸上现出嘲讽之意道:“嗯,看来今日之朝廷好些人都学会窥伺圣意,揣测君心了。”
这话一说出来,满朝文武齐刷刷打个寒颤,皇帝越来越把这些人罪行往大里说啊。这是要把王希烈往死里办吗?
听朱翊钧接着道:“嗯,朕倒是不怪你们揣测君心,有时候你们如果揣测不明白,也办不好事情。可是今天有人以自行揣测的结论,堂而皇之的‘勾结党羽’,以多人罢官胁迫朕躬——说破大天去,也难掩目无君父之恶吧。王希烈,张翰万士和,你等视朕为可欺之主乎?”
王希烈听了,如同被委屈的孩子一般,双目泪水滚滚而下。更咽道:“臣不敢,臣焉敢?臣意不过反对张居正任内阁总理大臣罢了,臣意不过谏止皇上变法罢了。若皇上并无变法之意,臣虽死无憾。”
朱翊钧听了冷笑道:“你们一死值的什么,能强了国?朕确实有意变法!这就能成为你们这些人作出无君无父之事的理由吗?既然你们能胁迫朕躬,朕也可以告诉你——朕不在意你等的胁迫,因为与其留你们在此阻挠国政,你们还不如滚蛋!!”
朱翊钧终于越说越激动,他开始用强烈的情绪反击今日受到陆树声等人以打脸逼宫形式的劝谏了。
朱翊钧指着《万国坤舆全图》道:“这幅地图,乃濠镜葡萄牙商人所绘,朕重金搜求得来。此时的欧罗巴人,已驾驶炮船横跨数十万里波涛,来到了大明家门口了!这些你们知道否?”
“你们当然知道!因为朝廷联合了西班牙人,剿灭了朝廷束手无策的海盗林凤!可是咱们更输的彻底,因为西班牙人离本土十万里,而咱们的海军却只能在自家的海湾里作战!”
“吕宋膏腴之地,被西班牙人建城侵占,受其朝贡的泱泱上国之臣民,毫无羞臊刺痛。成祖扬威于大洋的赫赫武功,也被不肖子孙都置之于脑后——‘虽不言盛世熙然,而大治可期’,这样的大治,这样的盛世,不是‘夜郎自大’是什么呢?!”
“或言祖宗之地在此,吾等养其民安居乐业,此帝王道也。今之天下果是乎?万民嗷嗷待哺之状你等未见?满国无敢战之兵你等未见?农本不厚工商不兴,教育无能之状比比皆是,用朕赘言否?”
“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此圣人言也。汝等受此教而对天下无所养之状漠然无视!洋夷已近国门,“以夷变夏”之变已在旋踵,你们却还在坐井观天说,此天下吾皇所有也!你们所谓的‘天下’,还不到真正天下的二十分之一!”
“此非圣人教也;此非祖宗成法也;此非皇上所宜言也——这都是朕昨翻看你等题本所说的话,朕在此倒想反问你等:你们倒是拿出一策富了这国,强了这兵,让朕之大纛,再次扬威于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