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的人生经历比现在的年纪多了几十年，早已不是单纯又愚孝的姑娘。
“依萍，我说一下我的心里话。陆伯伯都没有怎么养过你们，大多数的家用都是佩姨靠那点手工挣回来的。你又何必非要在自己头上加一座大山压着呢？”
依萍想到了她妈因为做活而粗糙的手指，又想起雪姨年过四十、还依旧细皮嫩肉的双手。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妈不会让我登报断绝关系的。”
“佩姨也是傻。”
方瑜压低了声音，“陆伯伯都把你们赶出来了，放在以前，那就是发卖出府了的意思。”
“你们母女都不能算是陆家人了，佩姨改嫁都是可以的事，可她还给你爸守着。”
“我妈那是老派思想，她现在都还不敢相信，我身上这些伤疤是被我爸打的。”
依萍叹了一声，“她是在自欺欺人。以为我爸，还和心萍在的时候一样宠爱她。”
“哎，你要是真的想断绝关系，我就让小华帮你写一篇文章登到报纸上去。”
方瑜的妹妹今年正好十五岁，叫做方华，在圣玛丽亚女子中学读书，在笔杆子上很有天赋。
去年刚开始学着写文章，今年就已经在报纸上发表过五篇针砭时政的文章了。
方华写文章时，用词很是犀利，叫不少文人以为其是个男子，平时在报纸上多番针对。
方瑜说出这话，显然是真心想让自己和“那边”断绝关系的。
依萍犹豫着，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她的钢琴还是在那个家里时学的，骑马也是。
方瑜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的恨意在动摇。
于是故意的拱火：“瞧我，这父女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呢。这次可能是赶上了陆伯伯心情不好，所以才对你发了脾气。”
“等你下次再去那边要生活费，说不定陆伯伯心情好了，就能干脆的给你拿生活费了，到时候你也能继续去读大学了。”
她的声音柔和，话语落在依萍的耳中，却分外的刺耳。
对啊，自己每次过去拿生活费，都得低三下四的请求，弄得像是他们陆家的下人一样。
陆振华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干脆的给钱。
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又一次的，像这次一样，被那一家六口人羞辱一番。
她身为陆振华的女儿，却活得比陆家的老妈子还没有尊严。
这样需要趴在地上，摇尾乞怜才能拿到生活费的日子，真的比去歌舞厅当歌女挣钱，要更有尊严么？
依萍扪心自问。
当歌女，好歹还是在站着挣钱。
去陆家要生活费，却是在跪着要钱。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也不愿意，再做一条哈巴狗，对陆家人摇尾乞怜。
“不！方瑜，我不想再过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依萍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方瑜，等小华回来后，你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如果她帮了我，等以后我有什么能帮上她时，一定不会拒绝。”
“依萍，我和你是朋友，小华和你也是朋友啊！朋友之间帮个忙又怎样，说得这么严肃做什么。”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现在她们母女陷入了困境，方瑜不但没有嘲笑，还这么真诚的对她伸出了援手。
一股暖流涌上了依萍的心头。
“对了，你如果决定要去歌舞厅做歌女，记得告诉我一声呀！我到时候带人去给你撑腰，看谁敢欺负你！”
方瑜的家世让她能有底气说出“撑腰”这样的话语，依萍听了，对歌女的抗拒又少了几分。
她笑着点头，“既然决定要做歌女，我准备今晚就去找秦五爷。”
方瑜倒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下了决定，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好，那待会在我家吃过午饭，我们再一起去你家里，把钱拿给佩姨。”
依萍知道，好友这是变着法子的想让自己吃点好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唇。
“还是不了，我妈中午饭做了我的份，我要是不回去吃，回头我妈又会放到晚上热了吃。”
“那我去你家吃午饭好不好？”
方瑜笑眯眯的挽着依萍的手臂，“我也好久没有吃到佩姨的手艺啦！最近可想得慌呢。”
依萍知道，方瑜虽然出身良好，但却从来不会浪费粮食，也并不挑食。
别说傅文佩的手艺是相当拿得出手的水平，就连方妈妈心血来潮做过的几次餐食，方瑜都能睁着眼睛说好吃。
所以当方瑜说要去依萍家吃午饭时，依萍没有因为家里备不起什么好菜而感到难为情，反而还有些庆幸，自己妈妈的手艺很拿得出手。
黄包车拉着两个女孩一路跑进了虹口，把人安安全全的送到了目的地。
“刚好，我家里人都不在家，我进去给你拿钱。”
方瑜让依萍在黄包车上等候，她自己则按着模模糊糊的记忆，打开门口的雕花大铁门，走了一段五六十米的花廊。
花园里正修建花枝的园丁大叔恭敬的称呼她为“小姐”，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