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两周在妇产科实习,白砚铭第一次身临其境见到这么多的小婴儿睡在保温箱里,感觉自己很像快递公司的流水线上的工人。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父爱袭击了他,每一天他都露出老父亲慈祥的笑容游走在科室里。他似乎有些犹豫想要留在妇产科了。
但那天,三胞胎出生,一个24周的小宝宝准备拔管了却又在拔完以后处于抢救状态,最终还是决定插回管,他发现小生命真的很脆弱,那么美好的新生儿如果栽在了自己手上,自己能不能承受呢。
每天都有很多手术,少的时候5、6台,多的时候可以去到20台,每天的床位周转很快,妇产科的医生从早上7点多忙到晚上8、9点。但每个手术都是学习的好机会,他就弯着腰去看每个手术,因为害怕碰到无菌台,一整天弯着腰看着孩子一个个被抱出来,既腰酸又心满意足。每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孩被抱出来的时候,白砚铭又觉得很像那种初生的小老鼠,觉得它下一秒就要发出老鼠的叽叽声。
有天做梦,他就梦到自己给产妇接生,竟然一个个地接着抱出来,抱了3只小老鼠出来。第二天真的就有一个产妇生了三胞胎,特别白嫩的小孩,因为是三胞胎,28周就生了,就特别特别的小。实际上怀三胞胎是特别危险的事情,三个胎儿挤在一个小肚子里头,很容易就需要进入保胎的治疗,也很可能最后保不住所有的胎儿,经常也会有最后只平安降生一个孩子的情况,其他胎儿受到感染或者各种并发症之后就抢救不回来了。
他跟君儿说这些的时候,君儿脑补了那老鼠接生出来的场面,顺便补上了三个小娃娃下一秒就被泡进白酒里的样子,因为她小时候亲眼看到妈妈把家里刚出生的小老鼠送给了送货司机去泡酒......君儿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啊,长的好看的小孩很可爱啊!"
"那要是不可爱呢?"白砚铭问,他最近可看到太多翻车的案例了。
于是,两个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年轻的他们还不知道,其实小孩子养养,也许还有机会变好看。
还没从产科的幸福中回过神来,他就迅速投入了精神科的实习中。
那是一段更奇妙的经历。
只有在这个科室的病人把他当成了朋友去对待,甚至不当人对待。
当他跟自闭症孩子说话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回应他,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一眼。只有他手里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问他要不要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一瞬间他好难过,怎么语言会这么苍白,他以为那小孩不想理自己,却没想过,是他努力了也无法理解自己说的话。那要怎么去跟他解释无法放在手里的实物呢?他也许,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算术,或者无法理解音乐,或者无法理解他所有亲眼看不到的东西,这是多么孤独的人生历程啊。
有一天,他在厕所洗手,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膀,白砚铭以为是自己的同学,回头一看,一个病人他像一个很亲密的朋友一样自然而然地跟他打招呼,站在旁边洗手,跟他聊今天的伙食,问他今天过的怎样。大概半小时以前,他才跟着医生去巡房,当时的他很暴躁,正在发脾气,此时狂躁症的他却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他洗完手,用纸巾擦干了手,他搭在白砚铭的肩膀上,他说他最近的工作陷入了创作瓶颈,设计的珠宝新款不是很满意,可是客人很喜欢,他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交付给客人。他问白砚铭怎么看。白砚铭思索了一下,他说,如果这是属于自己的创作也许应该更考虑自己的想法,如果它是一样设计给别人的商品,应该更尊重对方的意见,当然得是在自己诚心诚意设计过的情况下。那男生,大概28岁的样子,听完了,他用拳头敲了下白砚铭的肩膀,他说,真有你的!
然后便走了,留下一愣一愣的白砚铭。
后来他听护士说,这是个很出名的珠宝设计师,反复地住进来然后出院,病情反复,一开始也拒绝住院治疗,后来无意伤害了亲人,才自己决定住进来了。修养过控制了病情,精神状态好了,医生就会同意他出院,自觉不行回来复诊的时候,医生又会判断是否需要住院。他很有才华,设计的珠宝常常是去到百万的级别,但只要发病,就几乎无法工作。
他一时觉得世界很公平,又一时觉得世界很不公平。反反复复,他好像一个不停入院治疗又康复出院的病人,觉得自己好了,又觉得自己坏了。
那是个很触动他的一次治疗,是一个很普通的会诊,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子第一次来接受精神科面诊。那也是个很普通的医生,不是很高的级别。
大概是45分钟的一次"聊天",女孩她看起来并不觉得医生能"治愈"自己。她们稀疏平常地聊着天,医生听她说她的童年过的很幸福,说她的父母很可爱幽默,说她最爱的外公外婆,说起困扰她的上一段恋情,说起她始终没走出前任带来的伤害,始终与他纠缠着,痛苦不堪,却又阻止不了内心的恶魔。
治疗的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医生突然问她,她觉得自己过去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是什么。她说,她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