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钗从髻间滑出,跌入下方的尸山。满头的乌丝松散开来,迎风起舞,开成大朵的墨莲。
东方策下垂的手臂忍不住往上抬了抬,仿佛想伸出去,将那坠向人间烈狱的女子拉回。
可是,他终究生生禁住了这份冲动,紧紧地阖上双眼,不忍再看。
白思绮却笑了。
笑得比齐绽的百花还要灿烂。
微微偏转着头,望向乾图关的方向,漆黑的瞳仁蓦然变得璀璨明亮。
她看到了他。
隔着遥遥远远的一段距离,她还是那么清晰地辨识出他的身影。
长戟贯胸,却屹立不倒,英武的面容上染满鲜血,可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仿佛仍然地深深地凝望着她,闪烁着一簇簇微弱的火焰。
“卿……”白思绮伸出手,五指张开,似要抚摸那张在心中描摩过无数次的容颜。
“卿……”泪,一颗颗滚下,含着情,含着爱,也含着不尽的遗憾和恨。
此际相见,方知爱他已深;
此际相见,方才明白什么是直道相思了无益;
此际相见,方才懂得,这种相望难相及的痛楚,是多么的噬人催魂……
“卿……我爱你呵……”
身体重重跌入尘埃的那一刻,她终于吐出缠绵于胸臆间的那句话。
火光冲天!
电闪雷鸣!
浓烟四起!
哀鸿遍野!
无数的人影如断线风筝般自空中跌落,或落到她的身边,或落到已经燃起熊熊烈焰的尸山上,皮肉
烧焦的味道,鲜血的味道、泪水的味道,一齐渗入口鼻之中!
惨烈!
无情!
碎心!
夺魂!
依稀间,白思绮感觉自己仿佛回到银鹰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那晚,她将血魄塞回他的胸口,却蓦然一阵剧痛,全身的血液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走,而她却丝毫抗拒不得。
炙烈的火焰中,缓缓升起一团赤红色的光,悬浮至半空,发出呜呜的啸声。
躺倒在火堆中的血卫和死士们纷纷站起,用血肉之躯,搭起一座长长的人桥,碧鹰开道,黑鹰断后,而蓝鹰扶起白思绮,踩着他们的手臂、肩膀,往前,往前,再往前。
尚未飞远的东方策惊骇地瞪大双眼,甚至忘记了呼吸。
竟然--他们竟然可以,以这样血腥的方式来越过覆天堑?
要阻拦吗?身形微动,想要扑下,却最终凝滞在半空中。
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阴住了他。
说不清这股力量是源自哪里,或者是对强者天生的敬畏,或者是对那女子深深的钦慕,更或者,是对那两个人至死不渝的真情。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东方笑为何会对当年的情伤耿耿于怀至今;明白了那个人为何要与夜君订下这场匪夷所思的赌局;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执著地相信,慕飞卿一定会赢。
难道说,在这世间,真有什么,比江山,比皇权,比千秋万代的基业更重要?
东方策困惑了。
至
少在亲眼见到这一幕之前,他是不相信的,也是不可能相信的。
与此同时,有很多双眼睛,也在默默地看着乾图关外所出现的奇景,但,都默契地选择没有出手。
因为,他们很明白。
血魄这是在耗尽最后的能量,试图救回这个身陷重重险境的女子。
一旦她脱困,血魄必定焚烧殆尽。
到那时,慕飞卿和陌云寒纵然不死,也会从此长睡不醒,成为真真正正的活死人。而那令天下君王动魄惊心的慕家死士,以及由慕家延伸出来的种种力量,也将在这场血与火的祭礼中,化为灰烬。
纵使白思绮活下来,她也没有了任何可以依恃的力量,只能任人鱼肉和宰割,到那时,她是死是活,都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已经完成。
远远的山巅上,东方笑纵声大笑--
额若熙,这就是你当初背弃我的结果!
慕国凯完了,慕家完了,现在,就连你唯一的儿子,甚至是他那个可恶的影子,也完了!
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一点关于慕家的东西存留于这世上,我要让这场滔天的烈火,将他们化作飞烟!从此荡然无存!
而另一座山峰上。头戴赤色面具的男子也静默地站立着,幽幽地凝望着山下那方人间炼狱,白疹疹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情绪。
他赢了。
可他却并不觉得高兴。
心中反而有一种被人挖空掏尽的感
觉,仿佛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抬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却感觉不到一丝律动--那儿,是空的。
他的心,在另一个人那里。
只有赢了这场赌局,他才能拿回自己的心,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重新生活在阳光之下。
可看到这样的结局,他却没有丝毫的兴奋,或者快慰。
因为,倘若取回那颗心,她,也将命陨黄泉,而他,则会坠入永恒的黑暗和寂寞。
“阿澜,阿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