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幼儿园也不上课,但有活动,上午是九一八哀悼会,下午参观烈士陵园。
上午九点十八分,防空警报响起,孩子们站在操场上,看着红艳艳的国旗一点点下降,到旗杆的中段。
今天,鹿正康出门前老弟很贴心地告诉了他气温,今天是17摄氏度,阴,穿着一件丹红白纹的外套还是有些冷,湿度百分之九十八,不出意外的话,是有雨的。
防空警报把住在城市绿化带里的鸟雀们惊起来,它们乘着秋天微凉的小风在阳光黯淡的云层下滑行,小朋友们站成团,低着头,但总有些好奇宝宝会扭头望天。
在地平线上,城市的高楼围城起伏落差悬殊的墙,宛如参差苔藓蔓生的芽簇,飞行的禽鸟便在乾坤之间遨游,穿行在都市丛林里的浮萍。喇叭里高亢的警报声,是谢泼德调,果真像是啼血的鸟,断魂的歌者,让人不断惊恐起来。
在压抑的色调与凄厉的声调里,世界就像被酸洗液融化了的果冻,宛如画家的洗笔池,在浑浊光怪的缤纷横流里,孩子们站在祖辈肩膀围拢的孤岛里,很踏实,可以四处张望,但总有那么几天得低头看看,先人的尸骨。
张英轩绷着脸,眼泪不断滴落。
苏湘离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仇琼珠在偷偷看操场角落樟树上的一只黑色乌鸦。
鹿正康就是站着,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心里也空落落的,没什么多余的思绪。
老师们站在国旗台前,也低着头,校领导们站在主席台上,也是低头。
不管真心还是无意,都低头吧,都像是塑像。
……
前往烈士陵园时,全校八十多个小孩儿一块儿坐大巴,鹿正康最喜欢的交通方式,他很享受把头倚在抖动的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的车都很稳,而城市风景千篇一律,不怎么耐看。
鹿正康还记得当年城郊之间那条公路沿途的景色,半阴半晴的天空下,大片的稻田,路边的电线杆一根根,电线六七条,车子沿着路边行驶,水泥马路倏忽飞驰向后,防滑条纹混成一团,电线条在视野里上下移动……
鹿正康有些关心王朔年老师的感情状态,中秋的祝贺信不知能否给佳人留下好印象呢?他探头往前排看,两人坐得还挺远的,难道是那封信太含蓄了?话说我为什么要关注一个大人的感情生活啊。
要怎么说,这就是生活呢。
鹿正康盯着自己前座的椅背,有些脏,沾了一些可疑的污渍,是前一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乘客用肢体末端留下的鼻腔分泌物吗?亦或者只是饮料污渍,食品的汤汁?大巴上的卫生情况的确是比其他交通工具差些,会有谁坐这样的大巴呢?老年旅游团吗?
鹿正康陡然就感到巨大的挫败和颓唐,真是怎么也不开心的一天,不提也罢。
不过张英轩同学似乎更加难过了,他的父亲是个很爱国的人,还是那句话,家学渊源,年纪轻轻就能对历史的苦难感同身受,其实是挺了不起的,根据鹿正康的观察,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们占据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而大人们更多的是麻木。
张英轩同学左忍右忍没忍住,哭出了声。
他一哭,不知为何,有一个蜂鸟班的小姑娘也哭起来。
有一有二就有三,不多一会儿,车上哭声一片,大巴变灵堂。
老师们焦头烂额,司机同志绷着方向盘脸色铁青。
鹿正康却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仇琼珠也在偷笑。
有的小孩儿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叫唤,现在看到有人笑,又马上乐起来。
在风云变幻的哭笑场里,张英轩小朋友是最卖力的,汗涔涔,泪水涟涟,当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哀伤得叫人心疼。
……
苏湘离把张英轩的苦相录了下来,他们四个人在烈士陵园外面排队的时候,聚在一起看录像。
鹿正康笑得毫不留情,苏湘离更是笑得手抖,视频糊成一团,仇琼珠用眯眯眼盯死了张英轩,小男孩脸色通红,有些生气。
“别看了!”
“好好好,再看一会儿。”
他们凑在一起笑闹,直到队伍开拨,一个烈士陵园里能挤进去几个学校?答案是六个。
两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三个初中。
诚然现在学校多导致每个学校人数少,但六个学校的师生已然不是小数目了,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彩旗飘飘,再严肃的场合也变得庸俗喧嚣而让人疲倦起来。
鹿正康回想起小时候但凡有什么校级活动,回来以后一篇感想作文是少不了的,听那些小学生和初中生的聊谈内容,果然,这个优良传统还在延续。
叫鹿正康来说,真的没什么好写的,千篇一律且先不论,就是在这么拥挤欢乐的环境里,能有啥感想啊?
写记叙文?某年某月某日来到某某陵园,一个读初中的大哥哥与一个读小学的小哥哥打了起来,就为争抢一把扫帚来给烈士扫墓,然后他们都被自己老师教训了一顿,从这个故事里我们深刻意识到维持秩序的重要性……个屁啊,鹿正康看到这一幕只想着这帮小屁孩真笨,脏活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