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清晨,五位决赛选手经过数日苦战,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画作被运往亚特兰蒂斯酒店,他们被要求不能参加评选过程,在当天晚上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才能返回棕榈岛。
终于可以放松休息一下,羽悠才出门准备去地下一层的游泳池,就看到电梯对面的房间里走出两三名护士,她们推着一张医院的移动病床朝电梯走来。
羽悠忙闪到一旁,帮他们按住电梯下行按钮,护士们推着躺在病床上詹姆斯走了进电梯,原本宽敞的电梯立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羽悠没有挤进去凑热闹,只在金色镜面门关闭的时候,看到詹姆斯双目紧闭,唇白如纸,面庞清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她很难想象,这八天他经历了什么。
决赛作品被运到酒店之后,就被直接送上了位于主楼顶层元首套间的小艺术沙龙。
十五位专业评委、名媛会的二百余位大众评委、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三位酋长,十几位王子和公主,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理论家、评论家被分成三波,按照组委会规定的时间段在沙龙里欣赏作品,并共赴会议大厅,做最终的交流和品评。
首席评委保罗一现身,身边立刻围了一大群人,以他的崇拜者和媒体的记者为主,林萃懒得过去与众人周旋,便独自一个人在小沙龙里走走停停,欣赏着画作。
尽管到现在为止,哪幅画是谁画的仍是未知之谜,她还是毫不费力地从五幅画中,认出了羽悠的作品,这就像从无数只伸出来的手中找到自己的那一只一样容易。
作为评委,看到女儿作品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一丝心虚,从那幅作品前经过的时候,甚至没敢抬头品鉴就匆匆走了过去。
比起欣赏羽悠的作品,她已经按耐不住想和她本人见面,互诉思念之情的愿望。
母女两人一别三年,她躲到孤岛只为了少些俗世牵绊,对于羽悠的学习和自我管理能力,她从未操过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在打理家务,照顾孩子方面全知全能,比她本人强上一百倍的莲姨照看左右。尽管如此,她却没有一天不在惦记着自己的女儿。
来迪拜的第一天晚宴上惊鸿一瞥,母女两人甚至没顾上交换一个眼神。这八天,惜时如金的林萃在这里耐着性子等待,就是为了在评奖结束的时候,能和她好好见上一面。
林萃环视艺术沙龙里的另外四幅作品,不得不说,五位年轻画家不愧是从全球上万位优秀的候选人中一轮轮筛选上来的佼佼者,他们每个人的作品都有极高的水准,十分难得的是,竟然还风格各异。
领略了厚重油彩交织的巴洛克风格风景画《悬崖灯塔》之后,林萃发现,紧挨着它的另一幅画作,下面的水晶投票箱里,绿票的数量比前几只箱子里都要多。
她好奇地抬头,流光溢彩的洛可可式的浮华扑面而来,她惊讶地发现,画上美轮美奂少女有颇有些致敬雷诺阿作品的味道。
周遭嘤嘤嗡嗡的人声和衣香鬓影的交错,始终没能干扰她几乎嵌在画里拔不出来的目光。
在林萃看来,即便是那幅笔力稍弱的《幻想中的宫殿》,也能从中体味到画家奇妙的构思,和纤细而敏锐的思想触角。
那是一座在巴伐利亚西南部、法国的卢瓦尔河畔,抑或是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才能看到的古老宫殿,然而,纯白的颜色更容易令人联想到高纬度地区的莫斯科公国。
在深浅不同的灰黑底色上,整座宫殿建筑有着完美宏大的轮廓和堪称精湛的光影对比。主体建筑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却完全不见一根扎实的线条,同时也摒弃了精细的描绘和色彩铺陈,只是通过一点点、一片片虚幻、模糊而又稀薄的雪花状白色油彩点染而成,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透明易碎的水晶城堡。
画面的左下角,在城壕的阴影衬托出一辆只有在童话中才可以见到的精巧南瓜马车,整张作品里没有人,只有深深的,幽冷的,无法言说的寂寥。
看着这幅画,林萃不禁佩服创作者的大胆和奇思,这是思想固化之后的成年画家很难再去描摹的灵动和青春之殇。
林萃缓缓移动脚步,耳边的人语如同吹过巷口的风,那是有人在和她打招呼吗?此时的她早已物我两忘,如同游走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对周遭没有一丝反应。
她走到下一幅画作前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画面上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集市,喧闹声、叫卖声似乎正穿透画布传递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闲适和喜悦。
仔细观看不难发现,就在集市上人群最稠密的地方,正在进行着一场类似邪教仪式般的杀戮,被肢解的少年躯体像从十字架上抬下来的耶稣圣体般,绵软却没有一丝生机,然而,触目惊心的血腥,越发衬得围观者一张张无动于衷的脸极其丑恶。
一种莫名悲恸混杂着不适的感觉传遍林萃周身,她惊异于画作本身的震撼力,单单是少年躯体传达出来的微妙感觉,就不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画家可以表现的,更何况,这幅画是要探讨的是一个关于人类、关于信仰、关于生命的,更宏大的主题。
比真实还要残酷的画面中,林萃却看到了画作者本身的悲悯和对人类世界何去何从的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