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远没有劳伦豁达、无私。即便在人生最痛苦灰暗的日子里,劳伦还是坚持为别人带来快乐,帮助别人,造福别人,从不屈从命运的安排,而她呢,除了将自己封闭起来,又为他人做过什么呢?
羽悠机械地随着人群往外走,管风琴忧郁的旋律被黑暗幽长的拱形走廊放大,那轰鸣声从脊柱贯穿头顶心,颤栗着她的身体。
走出橡木大门,这是个冬日里格外晴好的天气,无风亦无云。
“生而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真是件幸运的事。每天早上起来,阳光会毫无保留地洒落在我们身上,能闻得到花香,听得到虫鸣鸟转,晚上,还有星星和月亮陪伴着我们,大自然的赐予简直太慷慨了,在身边周而复始,好像永不枯竭……”劳伦如是说。
羽悠擦干脸上的泪痕,仰望无垠苍穹。劳伦,你在快乐的时光中走完最后旅程的,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
心理健康中心在主楼的三层尽头。
今年是辰辰第二年修理学课程,每次寻求这门课的单独辅导,都是在人文学中心希尔夫人的办公室,辰辰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空荡荡的三层走廊仿佛是一个自带扩音效果的舞台,辰辰脚下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格外清晰而单调……
风吹开覆在画架上的一层白纱,如同一团雾气飘浮两人之间。羽悠一动不动地站在画架前,白色裙裳与白纱几乎融为一体。
白纱边沿,露出松木画架三根伶仃细腿,尺许远的地方是一双穿着白色小牛皮短靴的脚,举步向前却又犹豫不决的姿态。
沿着宽大的白色裙摆向上,涂着杏色雾面指甲油的右手攥着油画笔,是拇指与中指轻合,食指指向笔尖的上握式。
稀释得恰到好处的猩红色油彩,将白色猪鬃笔尖浸润得臃肿而丰沛,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握着笔的手腕悬在半空中,笔尖距离画布不到两厘米,无限接近却难以触碰,细白金手链上那颗水滴型小钻石吊坠,却在此时不可思议地簌簌抖动着,辰辰担心那猩红的油彩随时可能会滴落在洁白的画布上……
“我不会画画。”羽悠抬眸,樱唇轻启处,淡淡吐出毫无情绪的几个字。
不友好的亮白色光线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将画室里一切曝露无余。
透过白纱,辰辰看到她的眼睛仍是一成不变的紫色,浓郁而忧伤,鸦翅般的长睫毛根根分明地卷翘起好看的弧度,却纹丝不动地静止着,为这双眸子平添了一抹动人心魄的暗艳。
如果这么说,一切都解释不通了……
那只天鹅,是怎样飞上文瑾的画布上?
羽悠家三层的藏画……
还有花体字,这本身就出卖了她……
辰辰的脑子里,如同海风呼啸过的海面,海浪一层层卷起来,他感到快要被奔涌而来的思想溺毙,却没有办法停下来,因为,他还没有得出结论。
一个人人羡慕的女孩,为什么如此孤独落寞,就和她明明那么爱画画,却自称不会画画一样令人费解。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又或者,是不是一个导致是另一个的诱因?
忽然间,他脑海里风平浪静,一切化作乌有。
一片空白过后,他想起海明威曾说过的一句话: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在于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
人心又何尝不是一座冰山呢,露出水面的永远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羽悠与生俱来的神秘、孤僻的原因,才是冰山被掩藏在水下的那八分之七。
难不成画画就是她的心结?
辰辰突然想起另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他在黑暗中打了个寒战。心中的死结会将一个人推向深渊,她怕羽悠重蹈那个人的覆辙。
停下脚步,红樱桃雕花木门上的门牌号在他眼前一点点放大,上面凸出来的金色阿拉伯数字写着305。
从冰天雪地的校园中走进这温暖的斗室,隔着一次性吸塑咖啡杯,热咖啡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遍整个身体,仿佛是一种温暖的救赎。
这间屋子俨然是另一个远离喧嚣的平行世界,一片淡淡的,流动的蓝色包围了他,蓝色的窗帘,蓝色的沙发,蓝色的壁纸、蓝色的地板,还有屋子中央那张淡蓝色的弗洛伊德躺椅……
瞬间,他的心宁静下来,身体仿佛也在被提纯净化,就连意识都轻飘飘的。一瞬间,他好像幻化成了亿万年前海洋里的单细胞生物,重新回到了生命起源的地方。
这里只收容校园里那些最迷茫伤心的灵魂,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空气也在过于单纯的颜色中酝酿出一抹忧伤。
坐在对面沙发里的希尔夫人,宽而平的脸略有些松弛,嘴唇飞薄,鼻子窄而陡峭,一对温柔的暗褐色眸子最能洞察人心。她穿着自己亲手编织的那件马海毛蝙蝠袖毛衣,两只宽大袖筒像一对巨大翅膀。
辰辰总感觉她就像一只慈祥、神奇而又令人安心的大鸟,拥有保护伞一样的羽翼,然而,此刻,她那双微笑着的暗褐色眼瞳中,除了审视还带着少许玩味和不解,似乎觉得他这样一个开朗乐观的男孩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房间中。
温热香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