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白嘉伟还强装镇定,原本光滑润泽的面庞,却正在一点点失去血色,而那些血液,似乎都充溢到眼睛里去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向沙发深处倾斜。
身旁的翻译起身要来扶他,他吃力地摆摆手,微阖双目,努力让自己喘匀气息。
助理早已将一只土黄色的小瓷樽递到他面前,他用细长的取药管取出几粒丹参滴丸顺入口中,强迫自己继续听翻译用中文转述警察的原话,两道浓眉不知不觉在额间攒成一个死结。
他眼前出现了那天和女儿见面的情景,他将金卡推到她面前时,她错愕的睁大了嘴巴,他转身要离去时,她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从她眼底泛起的泪光中,不难看到无助、绝望和被遗弃的痛……
流年不利,自己因婚姻蒙羞,如掌上明珠般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被告知不是他亲生, 尽管他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女儿,却因怕被黄雅倩抓到软肋,怕被外界说三道四,而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终归还是他害了小蕊,他怎么能拿一个小女孩献祭一场失败的婚姻?
警察试图向他询问一些白馨蕊的情况,他艰难地呼吸着,想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等警察告辞,白嘉伟摇摇晃晃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举步维艰地朝楼上走去。
助理慌乱地向警察做着解释,余光里,他吃惊发现佝偻的脊背上楼的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竟然如此陌生,那还是自己说一不二、冷血决断的老板吗?
白嘉伟在女儿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推开房门,满屋子婴儿粉色,夹杂着一股小女孩特有的甜香气息迎面扑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自从他和黄雅倩离婚后,唯独这个房间的陈设从来没有动过分毫,女儿喜欢的蕾丝花边床幔,房顶悬挂下来的银色小星星,床上幼稚的Hello Kitty抱枕,还有粉红色的丝绒小沙发……
白嘉伟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手指哆哆嗦嗦地抚过照片上女儿娇美的笑颜,一颗沉甸甸的泪珠砸到相框的玻璃上,立刻摔碎成一片行迹模糊的水渍。
内心深处,他时刻都期盼着女儿和黄雅倩反目,重新回到他身旁,哪怕什么是都没发生,她只是耍赖想要回来住也好。
女儿想要的,正是他这个作父亲的想给予的,他们之间无法彼此袒露真心,只因为中间横亘着外界的人言和他的自私。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和自己的心魔作战,他可以想象生命中没有婚姻,却不能想象,生命中没有这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
他告诉自己,战胜心魔的那一天,就是他重新认回女儿的那一天。那时,外界的风言风语都已平息,她也长大了,可以完全摆脱黄雅倩的控制。
以白馨蕊的名义捐给耶鲁的拿笔巨款,已经进入最后的流程。他清楚黄雅倩想让女儿读哈佛,而耶鲁才是她真正的梦想学校,他想用这笔钱为白馨蕊铺设好未来申请大学之路,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学校的调查询问已经进行了两天,所有的中国学生,以及和白馨蕊有过密切交集的同学都被警察一一叫来面谈。
下午,薇薇安匆匆走进主楼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阿曼达,她正站在楼梯侧面,菱形块拼接成的装饰镜前,煞有介事地整理衣服,仿佛接下来要接受的不是警方的例行问讯,而是CNN采访,还是面向全美进行直播的那一种。
每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镜片中,都映出同一张不可捉摸的面孔:几乎贯穿整个下半张脸的大嘴,嘴角下垂,笼着难以掩藏的笑意,左眼是惺惺作态的痛苦,右眼是欲盖弥彰的餍足。
薇薇安凝眸看了阿曼达十几秒钟,总觉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孔很像《蝙蝠侠黑暗骑士》里作恶多端的小丑。
阿曼达斜睨着大厅西翼并排两间小办公室开着门,门上分别贴上了写着“No.1”和“No.2”的A4纸,显得临时而又滑稽。她对着镜子,用细细的水晶发卡将满头的栗子色小卷毛压住,以免它们显示出不合时宜的欢愉。
第一次接受警察问讯,对于阿曼达来说,这是一种有趣的经历,不仅可以为紧张枯燥的学校生活增加些谈资,更重要的是,像她这样,未来注定要在全球传媒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每增加一点不寻常的体验都是可贵的。
忽然,她意识到有人在盯着她看,便睁大眼睛,从镜子里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那个仰首阔步走进大厅的中国女生,在她眼中只是个家道中落的可怜虫,还是个油盐不进,一心读书的二流学霸,更是她的宿敌。总以为仗着成绩好,就想在学校作威作福?前车之鉴就在这里,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低调做人吗?
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三点二十八分,约定的问讯时间就要到了,薇薇安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左手边的一号问讯室走去。
身后传来阿曼达高跟凉鞋踩过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那声音消失在右手边二号问询室关闭的门扉后面。
大厅一层西翼,两间门挨门的小办公室,被临时提供给警方用作问讯,屋子的格局很像面试,或社团招新现场,内侧的一排桌子后面坐着三名警官,警官对面靠门的位置,是一张简陋的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