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秋日,伍德赛德公共大厅的空调开得仍然很足,睡到半夜,文瑾被冻醒了,她蜷缩在沙发上裹紧了薄薄的被子,身上仍不停地打着寒战。
透过落地窗的大玻璃,她看到了天空中那一轮寂寞的圆月,忽然感受到一阵思乡的情殇,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无声没入怀中的棉被中,被泪水浸湿的被子沉甸甸,凉冰冰地……
那晚,文瑾梦见自己在黑暗的大海中漫无目的地游弋。
***
X block(美国高中课表上,一个时间段的名称)的校园已失去了上课时间的宁静,同学们穿梭其中,奔赴各自不同的目的地。这是同学们在校园中的常态,神情笃定,脚步匆忙,踏碎一地落叶,却无心欣赏风景。
X block不是一个人人都有课的时间段,也不是一个名正言顺休息的时间段。
勤勉些的学生会将X block也安排进一门课,有的则会利用这个时间自习、做作业、看书、发展自己的爱好,或是寻求老师的辅导,九年级的性教育课正是被排在这个时间。
图书馆大厅中亦是一番脚步杂沓的景象,辰辰和义廷正走在行色匆匆的同学们当中,带着和他们一样的神情。
忽然,义廷的目光被信息台侧面布告栏中,一张花花绿绿的海报吸引了过去,他碰了碰辰辰的胳膊,怪声怪调地叫着:“你快瞅一眼,布告栏上面贴的是啥玩意儿?花里胡哨的。”
辰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哪有时间去看那些闲七杂八的东西,便说:“快上课了,我们快走吧。”
义廷被辰辰拽得有些不情愿,嘴里嘟囔着:“哪有珞羽悠的照片,这是咋整的啊?”
这话像一道精确的电脑指令,辰辰立刻停下脚步,甩开义廷,转身径自奔到布告栏前,义廷也跟在他身后跑了过来。
不看还好,这一看,辰辰简直气得要吐血。
不知是谁将《周报》头版上羽悠和威廉的照片剪了下来,不过,此时张贴在布告栏里的那一部分,只有羽悠绝尘而去的背影和威廉一条伸出的手臂,照片左边的威廉早就被剪了下去,然而,在羽悠的衣裙上,用马克笔写满了“bastard”、“Bitch”等字样。
一条校报头条将一向默默无闻的羽悠推向了风口浪尖上,近来校园里关于羽悠的蜚短流长层出不穷。
几乎所有女生都站在了羽悠的对立面上,而所有男生似乎都在等着看好戏。
不知是哪位神通广大的人,竟然将羽悠的家事也挖出来大做文章,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进行各种编造、演绎和杜撰。学校里每天都流传着关于羽悠家不同版本的流言,而且每个版本都说得极为难听露骨。
对于这些空穴来风,辰辰当然不相信,他一伸手将这张纸从布告栏里扯下来,团成一团,一言不发地扔进了垃圾桶。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简直不敢想象,在校园的其他布告栏中,会不会仍有这样写满辱骂词句的照片。
义廷早已看见了图片上面的英文,即便是英文水平这么差,他也能看明白照片上的那些文字。
他左手使劲攥着握成拳的右手,骨节发出核桃碎裂般的咔咔声,一脸愤然地说:“有人和羽悠杠上了。你说,是不是威廉……”
“不要靠拍脑袋想问题,好不好?”辰辰一脸严肃地朝电梯走,使劲地摇着头,“肯定不是威廉,他没有那么卑鄙,十有八九是他的脑残粉们发动的报复行为。”
义廷四十九码的球鞋重重在地上跺了一下,说:“嘿!还无法无天了!走,咱们告老师去!”
辰辰被气得笑出了声:“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吗?班主任管你写没写作业、考试进步还是退步了,管男生是不是和女生说话了,管课堂纪律好不好,甚至连你带了多少零花钱也要管!”
离电梯口老远就能看到那里等着不少人,义廷一把将辰辰拉进了楼梯间。
辰辰的大长腿一步跃上三级台阶,无奈地说道:“我们现在是生活在美国寄宿高中,你什么时候看见老师管过这些闲事?更何况,谣言这种一传十,十传百的东西,怎么去查?”
“靠!那咱就这么干瞅着?多糟心啊!要不找威廉去评评理!让他管管他那帮的脑残手欠的粉丝,咋就不让人省心呢!”义廷三步两步赶上辰辰,气愤得呼呼喘着粗气。
辰辰不由失笑,道:“威廉虽然不是个小人,也不是个圣人,他的表白刚被羽悠拒绝,怎么可能去约束自己的粉丝?”
义廷沉默了,两人默默爬楼,良久,辰辰深深叹了口气说:“言论自由的阴影之下,语言暴力和格调低下的东西是不可避免的存在,我们来到这个国度享受更大的自由之前,就要准备承受为自由付出的代价。”
“能不能聊天啦?说人话!”义廷一声断喝阻止辰辰的掉书袋。
“好吧。比方说,就算威廉在一个公众的场合发表声明禁止他的粉丝们再去中伤羽悠,也并没有什么卵用。你就说说,在美国,甚至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强大到可以管住别人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想的?”
火冒三丈的义廷也终于变成了一枚哑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