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道内,大多数教徒,尤其是治中高层,都是出身低下门第,他们对教内那些出身高地豪门的教徒,极尽排挤之能事。这种固有仇视,很难调和。
江东治的祭酒孙恩,他的出身门第,却颇有些尴尬,虽然在江东,孙家已是寒族,但在故土山东琅琊郡,算是高第。因此,为了教内和谐,他历来与高第道徒刻意保持距离,稍有逾越,就一心切割,即使如卢循这种已经入赘孙家,名义上是一家人。
正说着话,突然听得一阵喧闹声,只见远处村口,有几个水贼在扭打两个村民。卢循停住了交谈,却也不干涉,只是远远的看着,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好像在看戏一般。
原来卢循行军,每有打尖,必择村落,这有几样好处。
一来是派出的前哨暗岗可以细细搜索四周,在安全防范的同时,也可在村落里就近寻觅物资寻觅,搂草也可以顺便打打兔子嘛。只是到了后来,粮食紧缺,这时,搜寻物资才是前哨暗岗的首要职能。
二来毕竟水贼战力较差,与北府兵在陆上相遇,难以匹敌。若在打尖之时,突然有强敌来攻,遇有村落,便于躲避和逃散,也可用于层层阻击,避免在开阔地带,一览无余,被官军围而歼之。
今天打尖的这个村落,原不在官道上,少有外人前来,战乱少及,尚有百姓居住,但在卢循等人到达之前,村民们已经得到消息,生得一双好腿的,早已逃跑一空,只留下有些老弱,坐在家中等死。
村中却还有一对父子逃跑不及,父名潘骠,老来才喜得了一子,名叫潘综,当时不过十四五岁,却已知至孝事父。
潘骠年老,将近八十,明明听说贼来,但哪里还跑得动,只想着不要拖累儿子,自己像村中其他老人一样,不如在家等死算了,于是劝儿子快跑,但潘综哪里肯丢下父亲独自逃走。
父子二人在家里几番来去,万不得已,潘骠只好答应陪着儿子到村外找一地暂且躲躲,不料,因为这番拖延,两人刚刚走到村口,潘骠体力透尽,正乏力的一把坐在了地上。卢循派出的前哨已经赶到,逮了个正着。
潘综见贼兵近前,只得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父年老,不堪受苦。你们或杀,或掳,就冲着我来,饶我父一条性命吧?”
老父潘骠哪里舍得儿子为自己赴死,也就地抱着贼兵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原本能逃得脱,都是我拖累了他,你们要杀就杀我,把他放了吧。”
这个贼兵好不容易抢了块布料,新做了条好裤子,还是头一水穿,被潘骠的鼻涕眼泪一把把抹上去,弄得肮脏了,心烦气躁,没好气的说:“你这老骨头,跟爷讨价还价!”拔刀就往潘骠的背上砍去。
潘综在一旁见得真切,一把扑上去,用身体护住了老父潘骠,那一刀结结实实的砍在了潘综脸上,颊上的肉登时翻了出来,鲜血入注,从创口涌出,接着又是一刀呼到,砍在潘综的手臂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不忍卒视,这扎扎实实的两刀,砍得潘综也昏了过去。
陶先生与卢循远远的看得真切,但那卢循却显然仍是无意干预,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陶先生在这边却也再也忍不住了。他远远发了一句喊,叫住了那个贼兵。
那贼兵只知这高个子文士与首领一路同行,相谈甚欢,却不知道他的来历,见他呼喊“住手”,慑于威势,也就不敢再砍那第三刀,只是住了手,往这边看。
卢循见状,却对着那贼兵高声骂道:“你这个伧货!”
那贼兵听得挨骂,知道会错了意,又举起刀,做势欲砍。这时陶先生转过身子,对卢循说:“要是令尊卢慈告面临今日之事,想必他也会像那个老人护着儿子那样护着你,你也会像那个儿子那样护着令尊。”
卢循听得这话,原来还一直在笑的脸就呆了一下,眼圈竟就红了,于是挥了挥手,呼令那贼兵住了手,且饶了那对父子。
但就在两人说这几句话间,那贼兵又已砍了两刀,刀刀砍在潘综脸上,他的下颌都几乎被砍断,一大半下牙都露了出来,不知道还能否救得回性命。
原来卢循的父亲卢嘏,字慈告,年轻时在北地长大。等到中原乱起,卢循的祖父卢勖率领族人南下归晋,那一年卢循才八岁。
这么一个大族初来江东,衣食无着,着实过了好一段苦日子,幸得包括师叔远公在内的一批旧友勉力相助,大家虽然彼此困顿,但倾力互相扶持,总算熬了过去。
那段日子里,年少的卢循,每日见父亲早上外出谋食,四方求告,夜里披星而归,有时奔走了一日,仍然囊中空空,一无所获。黄昏抵门,候在门口的卢循默默的接过父亲的行囊,日暮下,茅舍无烟,黑暗里,一家人向隅而坐,各自默然,捱过了多少个无望的夜晚。
因年少时的这段经历,卢循对父亲卢嘏感情极深,后来虽然他落草海岛,但仍不忘把父亲接到岛上,共同生活。
初始卢循在五斗米道内地位卑微,水贼的物资供应也始终不够稳定,饱一口,饥一口的,但卢循夫妇宁可苦着自己,侍奉老父卢嘏,都始终做到饮食衣物供应不匮。
陶先生对那段往事也知之甚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