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公交车,从儿时起就喜欢。记忆中,那种白色带红纹、圆头圆尾、总是一身风尘的公交车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它不仅能报时,还能指路,而且无处不在,从不有辜负等待。最为神奇的是它每个走下车的人脸上都洋溢温暖的笑意。似乎坐公交车是世界上最惬意的事。
每一条公交车路线一定会回到火车站。就仿佛给迷路的人再来一次的机会。流行喇叭裤的那一年表哥就曾带着我从火车站一路履着公交车的烟尘徒步20公里回到鞑子营的家。验证了跟公交车真的不迷路。
从前的公交车是有售票员的。记忆最深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体态微胖的售票员大姐。大学快毕业的一天,班级十几个同学一起到市里办手续,票价每人两角,可是大家都是穷学生,谁也买不起所有人的票,又不好意思单独买,于是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嬉笑掩盖窘境。我最紧张,因为我第一个下车。便一边偷偷看售票大姐一边想对策。大姐笑眯眯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了南门站点,我噌地窜下去,大姐也没拦着。不知道把买票的责任推给同行的人算不算逃票,心可是吓得砰砰乱跳。第二天问同学们谁买的票,他们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是我给大家买了票。才明白大姐若无其事表情的含义,原来我们这帮穷学生一上车,她就明白了我们的境况。也许是出于对知识的尊重吧。拉了我们一把。几年后的一个傍晚,我坐她的车回家,听她和乘客唠嗑,“这是最后一趟跟车售票了,明天所有的公交车将投币上车。”我很震惊,没有人售票、没有人喊站还是公交车吗?下车时我略带惋惜地向她点点头,她也点头示意,不知不觉坐她的车已经十年了。
坐公交车的人通常是上班族、学生和以车代步的老人。平平常常,本本分分,普普通通。虽然每天见面,却很少交谈,属于“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偶尔也有例外,比如:有表白的,如果那个男孩子知道她结婚后体重会超过160,不知道会不会还能奋不顾身;有失恋的,那个泪流满面,对这手机无声嘶吼的女孩子,让我在同情中暗叹容貌的重要。有血性的高中生,他摘下眼镜准备动手的哪一刻对手的无理崩坍成怯懦。有垃圾的初中生,还是女生,尽管她们影响了车辆的启动司机却不敢干预,因为她们沙哑的嗓音和不寻常的打闹方式所流落出的内心的肮脏和卑劣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丑与恶是可以遗传的。有小偷,或者说在那个纸币横行的年代小偷是公交车不可或缺的角色。最真实的偷窃场景曾高清地发生在我眼前。也许是看到我抱着孩子投鼠忌器的缘故,两个中年男子小偷肆无忌惮的在我眼前偷了一个男子屁兜里的40元钱。下车时,女儿非要自己走,心情不好的我便呵斥了女儿一句。那两个小偷心虚地以为在骂他们连忙服软,说,“马上下车,马上下车。”下车后直接打车逃了。
公交车里不仅有偷窃还有爱情。我曾目睹了一段公交车恋情的全过程,男女双方是设计院的同事,但在单位里应该没有交集。女方在小区下车,男方在仪表厂下车。起初的几年,两人虽然偶尔同行却从没说过话。不过,作为老乘客的我在他们第一次同框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他们都长着一副相似的巨大的下巴。他们是走散多年的兄妹吗?他们的爱情开始了,从羞涩微笑、到小心呵护、再到占位关怀,不得不说公交车的早高峰是拉近恋人距离最好的场所,每一次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都让彼此心跳窃喜,耳热面红。很快两人进入了热恋期,这时的场面多少有些恶心,我的这位大下巴男同事居然迷恋女友的耳朵,几乎在每一次拥挤的碰撞中都会情不自禁地贪婪地舔女友的耳朵。令周围人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而此时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幸好两人很快结婚买车,再也没有看到更加辣眼睛的情景。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爱情,真的会惊讶爱情的魔力,本是陌生的两个人怎么会演变成近乎变态的迷恋。迷恋属于爱情,温暖才是婚姻的底色。那一天我过生日,早晨上班前却和妻子吵了架,下班时心情依旧郁郁,车窗外雪越下越大,天色更加阴暗。刚下车就看到妻子拉着女儿站在雪地里等我,女儿怀中捧着的鲜花在黄昏的雾霭中烨烨生辉。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去吃苹果派。公交车上也有重逢,我和大壮阔别二十年竟然在公交车上偶遇,“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起初几乎不敢相认,待后来哽咽着不知从何说起,身边的乘客也善意地让我们坐在一起,谈起彼此的境遇,不免唏嘘。
再说说司机,俗话说,“车(司机)船(船夫)垫(托儿)脚(力工)牙(中介),不死也该杀。”司机因为接触底层社会人群所以厚道两个字成本是高昂的。用他们的话说,一脚刹车2毛钱,我凭什么给你停。坐公交车30年我只见过司机两次发善心,还都发生在春节期间,一次是雪天妈妈带着孩子上课劫车,一次是高中生上课迟到。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他们以“正义”之名行使他们微不足道的权利。有一次,我刷了卡之后想买卷纸巾,便问司机还有几分钟开车,回答5分钟,我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超市心想来回最多三分钟。打了招呼就下车了,谁知还没等我走到超市,那公交车竟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