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哈喇子,白胖的脸。主审官问了他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主审官长得什么模样,他也没有看得清楚,朦朦胧胧,迷迷糊糊中,就被送回了大狱。
七日后,他被拉回了四马路的那个四合院。
提审官站在成秉仁的炕前时,他正望着棚顶发呆,脸上干巴巴的没有一丝血色。
“秉仁兄,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提审官抓住他那双冰冷的手时,成秉仁的眼睛,才转向了面前的人,看着,看着,脑海里就有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人是在东北军时手下的一个副连长,生生死死的战火又在眼前闪现。成秉仁的手就抖,抖个不停。
“我自己做的报应啊!”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提审官说了些安抚的话,放下了二十块大洋,走的时候,成秉仁仍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
一躺就是一年有余,矮小枯干的成秉仁,终于能象个正常的人般活泛了。
生计的问题,犹如重锤般落在他的身上。孔家的救给,犹如挖脓补疮,一家子破败得已经到了食不上粥的境地。孔凤仪年纪轻轻的,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衫,每日里为别人桨洗衣服,挣得一口糠菜。
成秉仁就出去找活计,找了几日,手不提篮,技没一辙,自然四处碰壁。
孔家老爷子就给他出主意,在临街的地面上盖间房子,自己做点小买卖,总是可以养家旳。
听着孔老爷子的说法,心里一盘算,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可做。便翻箱捣柜,把家里凡是值上一些钱的东西,都抵押到了当铺里,又借了些许大洋,扒了大门与围墙,盖了三间的门市房。
门市房是盖起来了,可是干什么好呢?思来想去的琢磨,也没想出一个道道来。一来没有本钱,二来什么样的生意自己也不明白。
正在食不甘胃时,猛然就想出一个营生来,理发。
这理发虽然没有从师学过,但当年在军营里,却也练得一身好的技艺,已经是连长了,还时常给手下的兄弟们理发,刮脸呢!
想想,这又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本钱,如果收入不好,转别的行业损失也不会太多。
这么想了就着手准备,各种物件一应购来,成记洗理馆,几天后就在一挂鞭中开了业。
新京一只虎成了洗理师,许许多多的人,都想看看,当年的虎是怎么伺候这老少爷们的,人们好奇的迈入成秉仁的门坎。
一时间生意非常的好,天天排着队,好像不要钱。成秉仁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笑荣可鞠的,仔细的为顾客理发,刮脸,然后还给揉揉肩,捶捶背,伺候得这些苦力人,舒舒服服的赞不绝口。
本来成秉仁也没做下什么坏事,在宪兵队里,也只是混口饭吃,也没少援助过贫苦人,大家看他是一只虎,无非是他的那身衣装,与出来回去身后拥着的那帮人。
想想,这成秉仁也就那么回事,如今落难了,好奇心也去了,和平常人无二,好象自己还高出他几分,心平了,就如同往日的街邻一般。
生意走上正轨,日子就顺了,虽然不能象以前的那般耀武扬威,风风光光,但最起码不在为生计发愁。
忙碌不开的时侯,孔凤仪也上了手,跟随着成秉仁学了理发,又招了两个徒弟。
老六丫头刚刚生下不久,日子还没尝到甜头,时事又乱了,如黑云般拢罩在夜空里。
人如秋天的蚂蚱,蹦蹦跳跳的就倒下了,食物越来越紧张,树叶子,草根子,都觅不到了,谁还有心情去管头发的长短。
二儿子那一年饿得更傻了,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了音讯。大人们也无暇顾得了这些,一大群的儿女,大的刚刚八岁,小的刚刚生下,能活命就成,死了也是自己的命太薄,也少在这世上着了罪,是自己的福份呢!
但粮食的问题不解决,天天的一大群儿女,哭嚷着,这撕心般的痛,搅得成秉仁的心如猫抓了般。
躺在理发椅上,很浓很浓的云朵,在头顶怎么能化得开呢!
他想,活着还不如死,与其这样的活受罪,最终也得被饿死,还不如现在就两眼一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不去想了,也就清静了。
这么想下去,心里就觉得敞亮了,不再那气吁与压抑了。人终归是要死的,死又何难,想着想着就出了家门到街上。
大街上,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就连远处的炮声,好像也哑了,一下子静得可怕。
在兵营的门口,却遇见了那个审判官,现如今已是城防后备处的一个长官。
老远就看见成秉仁,低着头,摇晃晃的,从远处走来。就叫了去,说了会话,也知道了成秉仁此时的难处,也想到了成秉仁以前的许多好处,还有亏欠他的许多事情。就说,秉仁兄,当年你救我之命的恩德,我又怎敢忘却。你先回,夜里,我会去你处。
成秉仁茫茫然然的又回到了洗理馆。天黑了,那人背了一口袋黄豆,小半口袋玉米粒,鬼鬼祟祟的就来了,如贼一般。
成秉仁把黄豆,玉米粒仔细的分出来,每人一天十颗黄豆,三粒玉米粒,加上一些草草,叶叶的,可以填到肚里的东西,有了这点粮食,一大家子人终于熬到了天亮,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