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天接一天的大雪。年关将至,按宁父的来信,他本应该早在几日前便抵达京城的。如今大雪浩大,像是要把山覆盖了似的。
连日来的大雪,雪已经积累到一米多高。好在官道来往的路一直有人扫雪,倒还可以通行。只是来往的车马稀稀疏疏,除却年关归京的人,进京市商的商人、做点自营小买卖的农民也不再往城中跑了。
京城里的人更不会外出。
宁幼仪每日派去的打探消息的小厮,一直都没有得到消息,她担心极了,一日里要往府门的方向望好几次。
阿父自从一月前说已从雍州启程后,便在旅途当中周转了许久,只有偶尔在驿站时停留时能够有些书信往来。
而宁幼仪与他断了联系已经快半个月了。
今日仍然是一场霜雪,宁幼仪近来越发怕冷,一间屋子摆着三四个火炉。
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喜欢盖着毯子倚在美人靠上,缓慢地替钟珩绣着一件玄纹贴身的寝衣,她在衣物的右下角绣上一只可爱的兔子,用金线又描了边。
这是她的小心思,也作为她的绣品的标记,她最喜欢的动物便是毛绒绒的兔子了。
她的女工不算出色,但胜在宁幼仪总愿花上心思在这上面,一针一线都绣得认真。
她偶尔绣得累了,便挑拣着一些闲书看。每日里除了出门看看素心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几乎是不动步了。
要是连书都懒得翻看了,就叫素兰念给她听。
她整日整日地觉得倦得很,老是贪睡。钟珩这几日几次来看宁幼仪,她都在睡觉。
钟珩除了调查宁幼仪蛊虫的事,还要处理朝堂中的杂务。他一日一日地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抽空来看宁幼仪,就为了捏着她的鼻子骂一句小猪。
窗户纸里透进来些雪光,天地雾蒙蒙一片白,寂静无声。宁幼仪无端有些心悸,她放下手中的绣棚,怔然地望着窗外。
“郡主,不好了——”
青衣绒布衫的小厮连滚带爬地进来,“城外官道雪崩了——有马车被埋了——老爷他、他……”
绣棚“沓嗒”一声落地,针线四处散落,搅作了一团在地面上滚落。炉火跳跃,燃起一撮星火之苗,又很快熄灭。
宁幼仪满目茫然,她撑着桌案站起,紧紧扣着桌角,指尖绷起了一片片月牙白。
宁幼仪视线一片模糊,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眼泪一颗颗滑落,尽数跌在地上。
她第一次说话这般歇斯底里,如同从心血里咳出,“都愣着干什么,去救人啊!”
她闭紧双眼,想尽快冷静下来。可是她通体地发寒,止不住的痉挛与颤抖。素兰抱着她,紧张地连声叫她。
宁幼仪握紧素心的手,急速地深呼吸,“替我更衣,素兰。”
她跌跌撞撞地向内殿走,“快!”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总是严肃着面色的脸庞闪现在她的脑海。
她要再快一点,她不能有一点的慌乱,她要去救阿父!
雪崩的地方已经距离京城的城门十分接近,这是此处第一次出现雪崩的情况,朝廷紧急派了一位工部员外郎,临时成立了专门的部门前来处理灾情。
宁幼仪来时,只看见雪海翻涌在地上,深重的冷意侵蚀进她的骨子里。
侧山的雪几乎全部滑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山体,与一颗叶子也没有生长的满山的树干。
似乎山体也有下滑的迹象。
距离雪崩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有余,工部员外郎经过判断,确定不会再次经历二次雪崩之后,开始了人工铲雪救灾的工作。
人手十分不足,几乎在场的人都参与了救援,没有人看顾闹哄哄的场面。
宁幼仪带上了宁相府所有的府丁,钟珩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也全部出动了。她数次想冲进那一片雪海,被素兰死死地拉住。
“素兰,这里怎么会有雪崩?”她几乎整个人半倚在素兰的怀中,眼睛已哭得通红。
素兰同她一起站在不远处,看着雪一点一点的被铲除,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她也感觉难熬极了,可她年长宁幼仪几岁,她必须要显得镇定,才让郡主不太过慌乱。
宁幼仪扶着素心的手臂,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大自然的残酷无情。
明明人事皆尽了,却还是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逃走。
远离山体的一侧,树木都被冲散,或许人与车马也随着雪浪被带走。
宁幼仪无意识地踱步,发现前面的残雪掩盖上,藏着一块靛蓝色的碎布片。
她慢慢地蹲下,双手拾起碎步片,轻轻拨开了落雪。
上面绣着一只金线镶边的兔子。
她一下捂着嘴巴无声哭了,这是她为阿父修补的一件外衫。
这件衣服是十年前阿母绣的最后一件衣裳,阿父喝醉了酒,一不小心被烛火撩到了衣袖,破了一个黑洞。
宁幼仪手巧,她在衣外绣上了青鹤的形状,里面却悄悄绣上了她的小兔子。
她当即用十指刨雪,冻得指尖通红了,终于看见了马车掩盖在雪下的小小的边角。
她扶着素兰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起身,“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