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锦瑟(五 下)
“谁?”听到外面的声响,李渊的第一反应是报以一声怒喝。他平素对人很和气,但做事也极严谨。与几个绝对心腹探讨机密话题的时候,像武士彟这样的高级幕僚都不得参与,寻常人等更是被严令禁止靠近议事厅二十步之内。所以,唐公府的一切秘议,外人根本没有偷听的机会,更甭说发生受惊而打碎器皿的失误了。
议事厅外无人回应,只有呼啸的风从帘外吹过。乍暖还寒的四月,风向有些飘忽不定,时南时北,恰似此刻家族的前程。
“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李渊有些真的生气了,手快速地按向腰间的刀柄。他的武艺不算太出众,对付五、六个侍卫的围攻却不在话下。如果有人今晚活得实在腻烦了,李渊不在乎展一次虎威。
陈演寿、长孙顺德和马元规三人各自退开数步,在李渊面前围成了一个三角。他们算是豪门子弟,虽然眼下穿着文职的衣服,却都受过很好的格斗训练。只待李渊一声命令,三人就结阵冲出去,将门外的人直接擒拿进来。
“回禀唐公,是四小姐和翠儿!”就在屋内人即将发飙的当口,门外值勤的侍卫跑上前,大声回应道。话音落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侍卫架着一名吓得脸色苍白的丫头走了进来。
“回唐公,刚才属下看见四小姐带着翠儿过来给几位大人送吃食,所以就没有阻拦。没想到她们会惊扰到唐公,属下知罪,请唐公责罚!”当值的侍卫拱手及额,满脸歉然地请求宽恕。
唐公自己的家人不包括在严禁靠近议事厅者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今晚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你没做错什么!”李渊挥了挥手,命令侍卫退了下去。然后缓步走近吓得快哭出来的丫鬟面前,换了幅和气的口吻询问:“是翠儿吧,萁儿和你来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是四小姐见议事厅里这么晚了还亮着灯,所以,所以和奴婢到厨房端了些参汤来!”被唤做翠儿的丫头胆子非常小,强忍着眼中的泪,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奴婢,四小姐和奴婢刚到这,然后四小姐就从奴婢手指接过参汤,准备亲自进门。然后,然后奴婢就看到托盘,托盘从四小姐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然后,然后四小姐就哭着跑远了!”翠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针一般,刺得几个大男人无地自容。
两年前,他们考虑用萁儿代替婉儿嫁给李旭,是出于家族利益,没什么错。两年后的今天,他们考虑放弃这个可能给李家带来灾难的安排,给萁儿安排另一场婚事,也没有什么错。大伙都是为了李家的前途和未来着想,大伙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李家。可萁儿呢,有谁把她当作过一个人,有谁真正设身处地想想她的感受!
刹那间,李渊的脸上怒气全消,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他挥挥手,低声命令道:“你下去吧,好好陪着四小姐。如果,如果她不开心,你,你想办法哄哄她!”
“是!”翠儿微微蹲了蹲身体,倒退着走出了门。她是家生的婢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天空只有李府围墙四角之间的那一块。外边的风雨多猛烈,她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家小姐的遭遇很委屈,很不公平。
“她是唐公的女儿啊!”翠儿一边关紧眼前的门,一边想。“虽然不是窦夫人所生,可毕竟是唐公的血脉。大伙怎么能这样对她,就像她是一个……”翠儿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说主人家拿四小姐当个奴仆,这显然不太合适。李萁在府中的地位虽然不如婉儿小姐和世民公子一样高,但比起她们这些奴婢来,还是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
猛然,她看到了花匠放在墙角的木锹。唐公不喜欢黑暗,所以每到晚上,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灯笼和火把。在这种时刻,白天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吸引大伙视线。 “就像一把木锹,使完了便放在角落里!”李萁的贴身丫头翠儿愤愤地想,心里涌起一片凄凉。
“我等考虑不周,让唐公受累了!”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陈演寿等人轻轻做了一个揖,歉然道。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苍老,今天这个结果是大伙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大伙谁都无能为力。
“没事,萁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会想明白的。毕竟,她是我李渊的女儿!”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但在纷乱的时局面前,他无法满足女儿的心愿。“萁儿,如果你怪,就怪造化无情吧。”李渊苦笑着,在心里默默向女儿道歉。乱世已经到来了,连皇帝陛下都不能随心所欲,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顾全大局了。
毕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叹息过后,理智很快就回到了他的身上。眼下不是关注一个女孩子脸上是否天天都带着笑容的时候,眼下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静下心来处理,比如到河东赴任后所面临的局面,就是一个急需探讨的议题。
“顺德,你派人打探过了么?今年开春以后,河东诸郡的形势怎么样。咱们过去后,首先要应付哪些麻烦事?”将心思从家事中收回来后,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