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带着对小镇淡淡的依恋,还有少许对即将面临的未知的恐慌,从古镇出发,踏上了人生征程。
冬季里的薄雾在远山间飘荡,像神女披在肩头的轻纱。早晨的江南就是这样朦胧着,呈现给人一种神秘的美。
我沿着石板路走向小镇汽车站,目光失神地落在那些古典的建筑上,清晨还带着寒冷的风,又将那目光挪开。
所谓的汽车站,其实就是在筱梅她们上班的供销社门口的小广场上,开辟一片空地,一辆半旧的中巴车停在冷风里。
寥落的几个赶早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广场上,上了中巴车。
我也习惯性地上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坐车靠窗是我一生的出行习惯,不管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我都喜欢临窗,因为我天生喜欢看风景。只要车船移动着,我都能欣赏到流动的沿途景观,那也是在枯燥的旅途,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
售票员是个中年大妈,走到我面前,操着一口江南口音,说着难懂的普通话:“你到哪里撒?”
“我到县城。”我说。
“车票一块二。”售票员大妈麻利地从扁扁的小木盒里,被橡皮筋固定的几沓车票中撕下一张,递给我。
我一下子就慌张起来,我知道,此时的我,口袋比脸更干净。仅剩的三块多钱,也在我住院期间花光了。
身无分文,我只好红着脸下车。车上所有的乘客,都看到了我狼狈的模样。
我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回头最后看一眼我生活了六天的小镇,向着县城的方向,跋涉。
小镇到县城八十多里路,我差不多用了一个白天还多的时间,在晚上八点多钟时,终于站在了县城火车站售票厅跟前。
走了一天的路,三顿没有吃东西,赶路赶得紧,饿了,只有忍着。渴了,我就到路边的小溪、小河里,捧几捧山溪水喝。冬季里的山溪水,清澈甘冽,装多了,也能饱腹,就是喝下去,肠胃都跟着生寒,冷得浑身直打哆嗦。
我的脚被磨出了好几个大血泡。天黑以后,为了早点儿赶到县城,我更是加快了脚步,磨破了的血泡钻心地疼,但我咬牙坚持着。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想着筱梅,想着她这些天为我做的一切,我的心里就动力十足。
小县城,本来经停的列车就少,而开往深圳的客车,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两班。
晚上九点多钟有一列车经过,可是,晚上乘车的旅客太少,而我又没有钱买票,想混上车的企图根本没办法实现。
我唯一的指望,就是明天早晨八点四十,有一班客车经停小县城,开往深圳。而刚刚过年,外出打工的人多,我想方设法混在人群里挤上车。至于上车以后怎么样,到时候再说。
为了在筱梅面前的承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夜深了,江南县城火车站里,几乎没有一个乘客,除了车站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以外,就是站前广场上游荡着的三三两两不三不四的人员。
我突然就想到了抢劫我自行车的一高一矮两个歹徒,我的心里条件反射性的一阵恐慌。
很快,我就平静下来,现在的我,再也没有值得那些小偷小摸惦记的价值了,还害怕什么?
站前广场四周,有两三个乞丐畏畏缩缩,有的在扒垃圾堆,从里面寻找可以充饥的食物。有的沿着街边还没有关门的大排档,小吃店,在乞讨。
看到他们,一天没有吃东西的我,顿时更加饥肠辘辘。
但是,他们这两种觅食方式,我都做不到。我既做不到去垃圾堆里翻找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也张不开口向别人讨饭。
然而,,饥饿像蛇一样纠缠着我,那份痛苦的滋味,没有经历过极度饥饿的人,绝对想象不出来它给你带来怎样的痛苦,烈度有多么强。
那一刻,我一边强忍着饥饿的侵蚀,同时真心羡慕那些乞丐。当一个人活到羡慕乞丐的时候,他的生命是多么卑微啊,他的人生是多么的悲哀。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潜意识里抱着怎样的侥幸,也许是为了转移饥饿给自己造成的痛苦吧,沿着车站前的大街,在稀稀拉拉行道树和隔三差五亮着的影影绰绰的路灯下,像一个幽灵,缓慢而又鬼祟地漫步。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昏黄的光拉长,缩短,缩短,再拉长,投射到街面上的自己不断地扭曲,变形,我突然感到,人的生命仿佛是一场游戏,就像上帝在玩的一个魔术,它可以任意地改变着你的一切,在岁月里浮沉,或者悲欢离合。
而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的影子,夜是那样深邃而又寂寥。
我的眼睛,泛着绿光,贪婪地盯着人家店里或者橱窗里能吃的东西。
我一直这样走着,走着,直到把那条贯穿全县城的街道走到尽头。
我的身后,是冷清的小城,而眼前,是深沉的夜色,和淹没在夜色里的祖国江南的大好河山。
在我原路返回火车站时,这条街道两边的商户,几乎没有再经营的了。
我站在最后一家包子店门口,看着店门口早已熄火的蒸笼上,摆着最后两只冰冷了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