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应该算是最后一批小脚老太太。每天早上沾着水梳的油光锃亮的花白的头发。长长的蓝色布围裙。一年四季的黑色棉袄,缅腰绑腿棉裤,便是她的常备行头。
我是一名七零后。抓着七十年代的尾巴出生在一个人烟不算稀少,但是依然很穷的农村。穿着妈妈的的确良旧衣服,吃着自家种的小米长大。
没有考上高中,匆忙读了一个学费很少的职业中专,学了时下流行的计算机专业。然后……一塌糊涂的毕业。再回农村。
原本以为等着我的就是如母亲一样的辛苦,干巴,没有色彩的日子了。然而,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我的命运。
一直以来,我都是和奶奶一起睡。一天晚上,我正睡的香甜,却被奶奶一个巴掌给打醒。我极其不情愿的捡起枕头旁的扫炕笤帚,对着奶奶的腿打了下去。
“不是让你给我打腿!你快穿好衣服,叫上你爸,去你二奶奶那院报丧。”奶奶的神色有点紧张。还不时的看着窗外。
那个时候的窗户糊的都是油纸。我趴在青石窗台上往外看了一眼。亮堂堂的月亮下面,一口石磨还在泛着光。红砖地上,放着一盘我昨夜打好的井水,准备晾一晚上,明天早上洗漱时就不会太凉。鸡呀,羊呀,全都在睡觉。可是,我却被奶奶给打醒了。
“别乱看!快,我腿疼!你赶紧去叫你爸去!”奶奶毫不客气的揪着我刚留起来的一撮小辫子。
“别揪我啊,奶!疼!”我一边嘟哝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
其实我是怕我奶奶的。原因是我爸我妈都怕她。所以,怕屋及乌吧!
“等一下,给你腰上系个红布条。手里拿着这个。哎!可惜是丫头,要是个小子哪用这些!”就在我准备打开门栓的时候,奶奶从炕头给我递出来一长条红布,还有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那个荷包我认识,里面放着朱砂,常年压在我的枕头底下。
“又性别歧视!奶,你这么想抱孙子,赶明儿叫我爸妈再给你生一个!”
我倒没觉得怎么着,从小到大,奶奶都嫌弃我是女孩,但是,这一点都没妨碍她早上给我熬粥,晚上给我揉肚子,用那双小脚站在大门口等我放学。
所以,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再贫打脸了!快去喊你爸,就说你二奶有事,记得喊你爸一块儿去!”我奶奶交代。她是怕我一个人跑去。毕竟去二爷爷家还得路过一片庄稼地。
我从小胆儿大。别看我是女孩。常常能做男孩子都不敢做的事。
我记得有一次,别人家死了人,我爸去帮忙。因为我爸胃不好,晚上天又凉,我妈让我给他送件褂子。那时候已经是是晚上十点左右。我妈千交待万交待让我走大路。可是,我嫌大路太远,就抄了近道。走了一座坟岗子,谁知我刚回去,就被我奶奶拎着扁担追着打。说我不听话。说我女孩大半夜的走坟岗子。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连着往屋外面泼了三碗水。我妈见了,当时脸都白了。
这件事情我奇怪了好久,我奶奶怎么知道我从哪走的。直到后来日子长了,慢慢的我才明白。
言归正传,再来说我二奶奶。
那天晚上,我带着奶奶的命令,叫醒了我爸。然而和他一起赶到了我二奶奶家。
只是,我二奶奶家里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那只大黄狗都叫的变了声,我二爷爷才来开门。
“谁呀!”二爷爷喉咙里卡着痰。听得我不舒服。
“二伯,我。栓狗。”对,你没听错。我爸爸的名字叫栓狗。不知道当时我爷爷为什么给我爸爸取了这么一个……接地气的名字,估计也是想与众不同吧。
“栓狗啊!有事吗?”二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大门。门是木头做的,一动就吱吱呀呀。感觉瞬间就会拍下来。我急忙往边儿靠了靠。
“我娘说……”我爸突然结巴了。
“我奶说,让我爸给你报丧!”我爸结巴了,我不结巴。我张嘴就说。
“报丧?你家谁没了?”我二爷爷脸色也是一变,急忙询问。
“这个……”我爸接着结巴。
“二爷爷,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家谁没了?我家都好着呢!”我有点生气。二爷爷,也有点生气奶奶。这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
“月儿,你消停的!”我爸对我凶。我只好闭了嘴。
“二伯,我娘的情况你也知道,她绝对不会乱说的。要么,您先回去看看!”我爸爸一辈子小心小胆的过日子,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子卑微。
“我家?哦哦……我回屋看看!”二爷爷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扭身往回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了。
“哎呀!莲花!莲花啊!这好好的,是咋回事啊!”谁知,刚进屋,二爷爷凄楚的哭喊声便传了进来,我和我爸急忙往屋里跑。只见,二爷爷抱着我二奶奶,一个劲儿的摇晃。
二奶奶身上穿着的枣红色的褂子都快让他扯烂了。
“二伯,二娘她……”我爸说着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二奶奶没了……
应该已经是凌晨三四点的光景。
天边开始蒙蒙亮的发白。屋子里正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