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花是覃相鹂提出来的,她跟玉秋讲那位骆家的大少爷最喜欢花花草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一捧漂亮的鲜花能暂时让他安稳下来。
“要没有香味的花,”玉秋出门前,覃相鹂叮嘱她,“我上次去骆家的时候,一直照顾大少爷的老仆吉叔跟我说他对气味很敏感,太过浓重的花香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小姐,向日葵、绣球和郁金香的味道都很淡,你想要哪种?”店员的话把玉秋从回忆里拉回来,她低头去看递到面前的三个花桶。
玉秋从花桶里抽出来了一支向日葵,说:“就这个吧。”
“好的,小姐,您要打包几只?”店员问。
玉秋摇摇头,拎着湿漉漉的花杆径直走到了门前,把刚用树叶子变成的钱放下。
每日里来买花的客人多了,就这么光秃秃买走一支的却实在稀有。收银的看着玉秋,再去跟她确认:“不需要打包吗?小姐,您支付的钱足够打包了。”
“不用不用,你看街上的花也没有哪一朵要被包装的啊!”玉秋摆摆手,举着一支向日葵出了花店。
展会所在的巴黎大街距离海大路并不远,但就那么几十米的距离却拉出来了近乎两个世界。
海大路上住的多是天津当地的老百姓,胡同巷子里两边开的平房,街道上的店面不讲究排场,卖吃食的招牌要是便宜大碗、好吃不贵,卖布料得说结实耐用、抗磨耐脏。若不是有条海河拦在中间,东边法租界里的海大路和西边租界区外的白潭路,根本瞧不出区别。
哪里能瞧出区别?哪里能让人一眼就知道这地方是卷毛大鼻子老爷说了算的?那得是巴黎大街,五层的西洋红砖楼齐整整地站在街道两边,开在一层的店铺大都挂着洋文写的招牌,咖啡馆、西餐厅、洋行……都是玉秋之前没见过的。
她很稀奇,站在橱窗前左瞧右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看得小狐狸眼花缭乱。原本玉秋是打算早早过来等着那位骆家大少爷的,结果等她看够稀奇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了,连蹦带跑地赶去展会。
展会是在巴黎大街上的酒店举行,玉秋到那里时成排的汽车已经把道路堵得满满当当,尖锐的喇叭声没有尽头,吵得玉秋的耳朵都在嗡嗡叫唤。
“这怎么找人?”玉秋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来覃相鹂给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身材肥胖,宽大的身体边放着根狭长的黑色拐棍,压低的帽檐遮住了眼睛,露出来矮塌的鼻子和厚墩墩的嘴唇。
“长得真丑啊!”这就是玉秋对骆家大少爷骆康的第一印象。事实上,当覃相鹂哭诉自己不愿嫁给骆康时,玉秋起初没太多感受,直到她看见这张照片,同情与理解立刻全面到来!如果换做是自己,玉秋想着要嫁给照片上的人,不由得一阵恶寒。
“像谁?像卡西莫多!”玉秋挖空近来学到的一星半点知识,说。
覃相鹂连忙摇头:“卡西莫多不会犯病就打人!”
“都一样丑,没差。”那本厚厚的《巴黎圣母院》玉秋压根没看过几页,她印象里的卡西莫多就只是个钟楼怪物。
覃相鹂反驳说:“差远了,不一样的,玉秋。”
玉秋这边正想着骆康,就看见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打开了门,先下车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老头穿着不像能坐得起那么高档汽车的,果然他下了车后绕到另一侧去开门,然后弯下腰从车里半拉半抱地扶着出来一个人。
穿着西装的男人身材高大而肥胖,带着一顶平底礼帽几乎压到鼻梁,矮塌鼻子、厚嘴唇,玉秋认出来了那位就是骆康,骆家的那位大少爷。
骆康右手拿拐杖,被老仆扶着站稳后,向着展会所在的酒店一瘸一拐地走来。他右腿明显地比左腿短了一截,一拐一拐地晃动着满身的肥肉。
这下子好了!不仅长得丑、发病会打人,现在还要再加上残疾!难怪堂堂烟草大王的长子,却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呢!玉秋由衷地同情起来覃相鹂,她看着逐渐走近的骆康,深吸口气压了压情绪走上前。
“骆大少爷,我是覃相鹂的堂妹。”玉秋把人拦住,递上那张給覃相鹂的请帖。
老仆吉叔接过来,脸上写满了不悦,在骆康开口前,说:“她怎么了?怎么自己不来?”
“堂姐染了严重的风寒,昨晚烧了一夜,今天下不来床。”玉秋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词说:“她怕骆家怪罪就让我过来,陪骆大少爷参加下午的展会。”
“想来就好,想不来就不来,还随便找个人应付我们!当我家大少爷什么人!”吉叔脾气不大好,登时拉长脸,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玉秋,说:“去去去!你回去跟覃相鹂讲明白,她实在不愿意来,就跟我家老爷说不想嫁了,那她以后都不用来!当自己是紫禁城里皇后娘娘生的嫡亲公主,我们求着她啊!谁稀罕!”
“吉叔!”骆康止住了吉叔,向玉秋伸出手,说:“你带了花。”
“给你的,”玉秋把那只孤零零的向日葵递过去,又得来吉叔一个嫌弃的白眼。骆康的帽檐压得太低,以至于玉秋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是见人微微低头,接过了那朵向日葵,仔细端摩一会儿,说:“谁来都一样,这种场合不过就是给别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