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记者看见程迪,眉宇间有了微妙舒展,可面容却没有发生其他改变。若无其事得拍了拍手,细尘洒落在空气之中,稍纵即逝。
他转身直面程迪,头微仰。
“哟,医——生”
这语气,从头到尾带着挑唆的意思,还故意拉长了医生两个字末尾的发音。
程迪皱了皱眉,并不想搭理他,一时间只觉得极其烦躁。径直走向地上那个男人,江峰也帮着扶了起来。
他们本想走,男记者却好像不怕多生事端,又挑唆道:“怎么,你有吃的喂给他?”
阳光斜射在他的半边脸上,勾勒出奸险的脸型轮廓,程迪回眸间,内心竟情不自禁得颤抖了一下,心里都有些底气不足,这要是放在平常,她自是不喜欢给自己惹事上身的。
但眼前这局势,好像不是坚持自己的一套独有做法就能过去了的。
男记者露出八颗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右嘴角微扬,尖酸刻薄的面容竟丝毫不逊色于北国的极端组织。
身后的女人也早已放下手,默默退后了几步。
程迪取下口罩,面无表情。
“先生,他们是难民,在战争中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如果你还有良知,请放下你的优越感,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男记者微微点了几下头,目光落在程迪白净的脸上,眼睛眯得很小,又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了火。
程迪向来不懂烟草这一类影响健康的东西,只知道,他手里那支,比她平常见过的还要大。
随后,他呼出一大口呛鼻的白色烟雾,很快又像玻璃般破碎,消散得无影无踪。
程迪迅速戴上口罩,别过目光,此刻,她并不想多做停留,只是强烈得想要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于是转身就走。
可男记者觉得自己被教育了一番,在这北国,他哪里还沉得住气,二话不说,迅速上前两步将烟头戳进程迪右手手腕。
白色的袖口顷刻间盖上一层黑色,中心,是渐渐散开的斑斑红点。
那支烟并未熄灭。
就这样生生得戳进了她柔弱的手腕皮肤上。
一瞬间仿佛被千万只细小的钢针由上而下扎入,疼痛难忍。她紧闭着眼,紧紧抿着唇,弓着身子。
江峰自是忍不了,抬起右腿,狠狠踢开那只拿着烟的手臂。
烟蒂滑落,男记者神情恍惚,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栽了跟头。
“你干什么?”
江峰扶着程迪,连忙问道:“程医生,你…
没事儿吧?”
程迪还没从那股疼痛中缓过来,依稀中听见了江峰的声音,脑海里的第一念头是不想让江峰担心,可她实在连摇头的力气都在此刻散了去。
江峰抬头盯着三米开外的男记者,面容冷峻,忽然就站直了身子。
“请你们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风沙在脚下卷成一圈。
男记者微眯着眼,与他对视了几秒,别过目光,挥手示意同伴上车,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程迪缓缓直起身子,痛感消失了一些,留下的是伤口原本带来的刺痛感。
挽起袖口,皮肤被烫得焦黄。
江峰跟着她走到车边上处理伤口。
“程医生,那个人就是欠揍,他昨天说的话你也别放心上。”
说不在乎是假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浑身难受。
程迪微微抿唇:“我没放在心上。”
伤口不大也不小,附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说起来,这倒算是来北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受伤,可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纪念的地方,甚至心里还有些怨恨。
她给自己消了毒,又上了点烧伤药。
稍作休整之后,便再次戴起医用手套,径直走向棚户房。
……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程迪走出棚户房,萧辰几人已经在车边上恭候多时。
回去的路上几人都沉默寡言。
许是劳累让几人都没了力气。
隔天早上。
萧辰端了碗面条,站在程迪房间门口,怀里像揣着一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他抬起右手,隔了几秒钟便又放了下去。
就在他再次抬起右手准备落下时。
门开了。
程迪穿着一件白净的短袖,头发半干,见到萧辰站在门口,大脑似乎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木头一般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他。
“早…
早啊!”萧辰极轻得淡笑一声,双手托着那碗面条,伸向程迪。
这个大男孩似乎害羞了。
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得看着她,却又好像炯炯的目光里没有焦点。
半响。
他终于开口了:“程医生,我起的早,煮了碗面,给你尝尝
就当是
回礼你前几天的面条。”
程迪哪里见过如此羞怯的萧辰,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噗呲大笑。
“你怎么回事儿?”她笑着说:“你自己吃了没?”
程迪双手接过那碗面,不凉不热,温度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