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相接时，晶尘闪着最后的微光最后与晚霞一起沉寂在深紫色的穹顶。这种景象真是看几遍都看不腻，不过观看的剩余次数似乎没几次了，他想到。
“……所以他的真名叫什么？”
“王高兴。”
“也只能这么认为了，你不愿意说的话。”
“他是个法国人，他的真名我不会念。他的中文名真的叫王高兴。”他无奈地回答。这时候保持什么神秘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呢？你的真名叫什么？”
“……”
“你不会真的叫李狗蛋吧？农村里来的？”
“李延龄，我叫。这是我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王高兴……呵呵。现在他死了，连真名都失去了。我想他跟你一样，比起这个‘王高兴’，更认同自己的本名吧。他算是你的朋友吗？”张若余发问，却没给他回答的时间，“不管是不是，他算是我的朋友。你知道么，因为我没法不把一个与你共处几天，还有说有笑的人不当做朋友。如果不是，那算什么呢？互相认识的陌生人吗？有说有笑的陌生人吗？有这种东西吗？他是我的朋友，并且他死了。”她话里带着颤抖，带着哭腔。
“他死了，在我眼前。死得很难看。而我很伤心，伤心得想要把时光倒退回我们进基地前并救下他！并且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他就是死了！死得这么可笑……就只是因为摸了一下那绿色的玩意儿。”
“我现在只想问问你，你有任何感觉吗？即使你的朋友死了。”张若余转过头来，重新看着他的防护服，从那密封着的、几乎不透光的头盔前那一点点玻璃看进去。
李延龄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因为自己也没法从头盔内的视角看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头盔前的一片黑——在夜视模式下。然而李延龄感觉张若余的眼神穿过了头盔，盯着自己，看着自己的脸，看着自己的眼睛，并且看着自己的灵魂。他感觉张若余看透了自己。
“咳、”他轻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呼吸，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平静与体面，想要继续说下去。张若余却打断他：“说点真心话吧。不夸张的说，我们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后活着的两个人了。所以别骗我，说点真的吧。”
她制止了李延龄想要进行的长篇大论，或许没那么夸张，不过也至少是一篇小作文。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想要来那一套客套的、官方的和正式的，对于张若余的精神来说无疑是一场暴行。
“没有。是的，没有感觉。”
“是么，听出来了。”
这场对话的主导无疑是张若余。话题由她开启，又由她结束。这种氛围下，李延龄感觉自己即使想要说一句什么都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她说的对，既然已经是世界上活着的最后两个人了，还在乎什么氛围，说就是了。
他重振旗鼓：“这是……应该是不对的，不，应该说是不正常的。我的……朋友死了，但是我没什么感觉。”
“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换种说法的话，我还是有一些感觉的，只是不包含伤心罢了。”李延龄小心翼翼地说着，“亚当”生怕惹怒了“夏娃”。
这个比喻似乎有所欠缺，毕竟还缺少上帝跟魔鬼的角色，现在倒也无关紧要。
“展开来说的话，似乎从哲学上讲，我们最终都会死。况且我们剩余的时间并不多。这是我现在想到的，他在这里死或者几天以后死于陨石是否差不多？或者说，如果我们假装他还活着，直到我们俩也死了，那么他在最后这几天死了还是活着有任何区别吗？”
张若余想要说什么，一半以上的概率是反驳，然而又没有说出口。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只得说：“继续你的演讲吧，就像那些给自己找理由的政客一样。”
“他从一开始大概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个下场。我想他在随行的这一段时间，有一些时间点完全是可以后悔并原路返回的，他大概已经做过一些思想准备了。”
“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比你长多少。我是那一层唯一一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了。但也许因为没有必要，他从来没说过他的本名。倒也是，对一个没学过法语的人何必说自己的法文名字呢。”
“这也许是我的特性，也可能跟我之前的‘训练’有关，我对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动。”
“即使是一个朋友的死？”
“即使是一个朋友的死。”
“……”
“……”
“好吧。我接受你的说法。”张若余最终还是一锤定音了，看来她仍然主导着对话。
不过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这次，反而换成李延龄接受不了自己的答案了。他知道，作为辩论他给出的论点可以说无懈可击，然而这不是辩论，经过润色的话语总是闪着虚伪的光芒。
他知道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些年过来，他早已在心里把自己骗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他甚至失去了把心里话说出来的能力。他差点以为把自己都骗过去的理论是他的感受了。
但是一个人的第一反应，他的真实感受怎么可能是理论的一部分呢？怎么可能是篇长篇大论呢？
他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