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上元佳期又至,柳夫人特开了恩惠,命薛府中只留下值夜家丁,其余人等皆可以出府看花灯。众人无不喜悦,领了柳夫人恩赏的福袋后相携出门而去,平日里人丁兴旺的平阳郡公府登时显得有些冷清寂落。
李媛嫒受母亲所托,来给柳夫人送年礼,打从与薛讷说开后,她便极少来平阳郡公府,今日实在被母亲催得没办法,才不得不来。过门房,李媛嫒便听小厮说薛讷出门去了,她说不清自己是长舒一口气还是失魂落魄,木然地随家丁走入了佛堂。
柳夫人看见李媛嫒,很是欢喜,起身拉住她的小手道:“媛嫒可有日子没来了……家中近日如何?年下才想登门拜见,但将军仍在高句丽,我独自前往不方便,不知英国公身子可好些了?”
提起李勣,李媛嫒小脸儿上愁云密布:“曾祖父年纪大了,近来身子愈发不好,他自己是通药理的,郎中那些哄他的话,他听了只是笑笑,嘴上说自己已比孔圣人多活了三年,当年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亦只剩他一人,有些孤单了……过了年关以来,曾祖父每日都要睡上好久,气息也愈发弱了,父亲日日守在他身侧,连如厕都小跑着去,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媛嫒说罢,泫然而泣,抽噎不止,惹得柳夫人万般怜爱,拍着她的瘦背安抚个不住。英国公李勣乃大唐开国名将,早年投身瓦岗,其后随太宗荡平四方,两次出击薛延陀,大破突厥,立下汗马功劳,去岁,他还以年迈老朽之身,与薛仁贵互为犄角出征高句丽,可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英雄迟暮,总是令人格外叹息,李媛嫒哭了半晌,方缓了过来,哽咽着对柳夫人道:“不说这些了,大年节的,让伯母跟着难受……这是我父亲的老友从淮南道送来的糕点,听说是桂兰花研磨罢配着新麦粉,很是香甜,伯母快尝尝。”
柳夫人接过李媛嫒提来的小竹篮,素手打开,拿出一块糕点细品,只觉满口余香,回味无穷,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旁人总羡慕我有两个儿子,但我真是羡慕你母亲呐,有你这么贴心的女儿……你看看这上元佳节,你父母有你承欢膝下,是何等的欢乐,哪像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天没黑就蹿出去了……”
薛讷不在府中便罢了,这薛楚玉平素里可是极会抓尖卖乖讨柳夫人喜欢,今日怎的也不在呢?李媛嫒诧异问道:“楚玉郎君也出去看灯了吗?听说他素日交好的朋友,都去洛阳过年或是回老家了啊?”
“是啊,今早他说西市有个顶大的灯笼,是天皇命阎右丞亲自设计的,便往西市看热闹去了……”
李媛嫒面上笑着,心里却更为疑惑,那西市的大灯笼乃是两三年前就造好的,像柳夫人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不知道便罢了,薛楚玉怎会不知道?他这般对柳夫人说谎,又是为了什么呢?
西市武侯铺前,薛讷神情异常肃然,叉手对李弘道:“殿下,为今之计,若是不想更多人丧命,需得尽快抓住凶嫌……以臣之见,凶嫌确实是按照《兰亭集序》行凶,下一位应当就是名中有 ‘在’字或同音字之人了……”
“薛卿”,李弘深知此事棘手,但身为监国太子,他不能表现出分毫担忧之色,只道,“本宫命你彻查此案,刑部与各坊武侯皆当全力配合,绝不可让凶嫌在我大唐国都西市,在这万民同庆之日肆意残杀子民,你可明白?”
“是”,薛讷抬眼望着李弘,目光澄明笃定,“请各位武侯大哥变装布衣,佯装路人分散到西市各处人群中,一旦有可疑之人即刻拿下。另外,刑部应当已经传了四位遇害者的家人来此处罢?臣有要事相问。”
趁着薛讷问话的功夫,武侯长请李弘到武侯铺的内阁间暂歇,但李弘一刻也闲不住,命刚赶回来的张顺将申时起进入西市的官员与所有店家的名单统计呈报上来,细细翻过,亲自一个个圈了出来:“这名字里带 ‘在’字的不算常见,数下来却也有十几人,如何能知道哪一个才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啊?”
李弘正茫然之际,薛讷带着樊宁快步走了进来,叉手道:“殿下,臣有了几分想法……”
“快说!”李弘起身急声问道。
薛讷本就并非十拿九稳,被李弘一吆喝,禁不住有些打磕绊:“可否劳,劳烦张大哥守好大门,莫要让任何人靠近。”
张顺得到李弘的首肯后,大步走出了房间。薛讷这才徐徐说道:“殿下,兹事体大,臣……怀疑有人想要借上元节凶案,破坏先皇清誉……”
“你说的可是太宗皇帝借了《兰亭集序》不还的事吗?”樊宁脑袋转得快,小嘴更快,说完这话才意识到李弘在场,吓得忙住了口。
哪知李弘没有生气,而是满面惑色:“这是何意?”
李弘打小长在宫中,自然没有听过这些宫外秘闻,薛讷边留神着措辞边说道:“臣曾听闻,先皇在世时酷爱书法,对这名传三百年的王羲之的真迹更是倾慕已久。但在当时,《兰亭集序》并不在先皇手中,而被王羲之第七代孙智永大师暗中传给了他的弟子辩才大师。太宗皇帝曾几次遣人来索要,辩才大师皆推说自己不知道其下落,于是太宗皇帝便派监察御史萧翼打扮成书生模样接近辩才。萧翼文采风流,精通佛法,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