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塔,第三层——
先是那冰寒无比,如挟霜雪的凛冽剑意——
再是那贯穿腰腹的碧色水柱。
骆天纵一时,竟都有些分辨不清,这心上,连同那腰腹——
是哪一处,要更痛一些。
但他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这心上无形一剑——
亦或是穿腰腹而过的有形水柱。
究其根源,都全然是——来自同一人的赠予。
“大师姐——”
骆天纵低首呕出鲜血的同时,口唇翕动,无声念出这个——
让他魂牵梦萦,惦念百年,甚至更久的称呼。
【她认出我了……她还记得我】
【……真好】
这样甚至是,带着些甜蜜味道的念头——
几乎是随他体内,传来剧痛的同时,所蕴生而出的。
也是连骆天纵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会在这般情境下,所生出的第一念头。
【真可悲】
他对那悔悟太迟,注定不得善果,却依旧心怀痴妄的自己道。
【百年前,诛恶台上,或者更早】
【早在他第一次,在舒语芙同大师姐之间,真正做出选择】
【将大师姐为他所制之物,转送于舒语芙时——】
【他同大师姐之间,便已然是情义断绝,再无转圜之地了】
他又如何会觉得,如今的大师姐,会想见到他——
会肯原谅他?
【她不会的】
他的大师姐,是杀伐果断,心志坚定的剑修。
不是可以被他操控,摆弄于手中庸碌傀儡。
若她当真是那般——那他也不会弥足深陷至此。
心头想法虽千万种,但加之也不过瞬息,足下玉桩渐有下沉之势。
而下一重滔浪,出水破空,宛若游龙。
转瞬便要逼至身前。
血从他口中不断涌落,连成细线般——
滴流进那瞧来,分外静谧清透的碧湖中。
骆天纵望着那水中倒影,其面容正在一点点改换。
恢复成他原本的模样,剑眉星目,轮廓深明。
亦是百年前,他最后得见大师姐之时的模样。
不同的,或许只有眼神。
他再不会有那时,纵使是半真半假,但亦是能装演出的明亮眼神。
湖畔边,隐约传来晋武宗之人的嘈杂乱语。
以及,自那有幸蒙得大师姐真心以待,栖身加入的断虹宗——
其同门之人,身上所传来的悍然杀气。
【她竟是,对他们信任到——连百年前之事,都尽数告知了吗?】
但骆天纵也无暇,再去多想这个。
他很清楚,这一关,他注定是无法用寻常之法,去通过了。
【如果——他葬身碧湖的结局,会让她心生欢悦的话……】
【那他成全她一回,又有何妨?】
【总归——是他先欠于她的】
骆天纵垂眸,在那滔浪将要,再一次贯穿他身体之前——
他身形前倾,放任自己主动坠进,那浩渺无际,难窥其底的碧湖中。
只是,那临于湖畔之人,只看得那道檀紫色身影,如云般坠下碧湖。
却未曾看到,骆天纵那被风撩卷而起,所露出的半截手腕上——
其正中那点朱砂红,在骆天纵坠进湖中的那瞬,陡然溃散。
——石塔,第四层——
沈逐凰蓦地睁开双眼,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却见其上那被血染就后,更显诡异的血色符印,竟是陡然黯淡下去。
而那根只有她能窥见的,所遥遥连着骆天纵那端的深红咒线。
竟也在她的目光之下,从那不可望及的彼端,一寸复又一寸地崩断消散。
沈逐凰神情微怔,周身冷意,也一寸复又一寸的随之散却。
【符印失色,咒线崩断】
【这便意味着——中咒之人,已然应咒,或是身陨亡故】
【骆天纵——莫非已经死了?】
沈逐凰微微敛眸,心中并无半分大仇得报之喜。
但也亦没有什么,类似于昔日同门,竟是终究走至今日这步的可笑怅然。
若说当真有什么感觉,那便是——
对方若真就这般死了,那倒当真是又轻易,又幸运。
沈逐凰眼眸冷沉,甚至还觉得有些晦气。
对方和他,因缘牵扯颇深——
因而她此刻,纵是想要掐诀测算一下,对方的死活。
也是无法精准算出的。
甚至,还极有可能,因此遭受反噬。
若是到此刻,她还要因对方之故,凭白受反噬之苦——
那才是真的可笑。
【也罢,骆天纵是死是活,其实都不重要】
沈逐凰将栖凤剑横放于膝头,手指抚过那剑柄之上的,银色暗纹。
她眼神清明冷彻,瞧来理智且从容。
【骆天纵若死,前尘往事俱作云烟,那便更无需在意】
【但若对方未死,待遇上后,不过是再杀之而已】
【又有何烦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