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落并不算大,约莫只有一二百户,略有些泥泞的街道上,偶有农户出行,可是见到竟是有兵马前来,当即便是慌乱的一头扎进家中关了柴门。
有小儿见此,颇有几分好奇,远远的打量着,却是并不敢上前。
贾琮慢慢的向前走了半个街巷,忽的见到前方一处门户打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汉扛着农具走出来,这老汉见到贾琮这一行人,先是一惊,不过随后竟不似他人那般躲避,反而是有些怯生生的迎着走了上来。
离着还有十几步,这老汉便是先行拜倒,“见过官爷。”
贾琮紧赶疾步俯身将老汉掺起来,“老丈快起来,这是要上田了?”
见到贾琮语气和善,这老汉这才安心了几分,未曾回答贾琮的话,而是探头朝着后边跟着的兵丁瞧了一眼,“这位军爷,你们可是京营的兵?”
“正是。”贾琮颔首说道。
“那军爷可知道一个叫黄狗娃的?”
贾琮一愣,“程玉虎,给我问一问,谁知道咱们大营有一个叫黄狗娃的。”
过了好一会儿,程玉虎带着一个兵卒走上前来,那兵卒行礼说道,“大帅,属下程将军麾下伍长张二蛋,之前我们这一伍人折损了三名兄弟,从后军中补充了上来,其中一个名叫黄狗娃。”
“那黄狗娃在哪儿?”
张二蛋闻言不由得低下头,而后低声说道,“大帅,咱们攻打郫县的时候,狗娃兄弟斩杀两人,之后战死了。”
贾琮深吸一口气,而后看向那老丈。
老丈眼中原本的期待逐渐变得黯然,他口中喃喃自语说道,“之前有官爷前来,说狗娃死了,原来竟是真的死了。”
老丈眼圈有几分泛红,用锄头拄着,好半晌方才问道,“这位军爷,咱家狗娃是怎么死的?”
张二蛋挺直身形,大声喝道,“狗娃兄弟勇不可当,身受两箭一刀,皆在身前,狗娃兄弟死的不孬。”
“好好好。”老丈满目泪痕,似是叹息、似是讥讽,他缓缓的转过身,每走一步都需要用锄头拄着,就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精神和力气。
就这般走了十几步,老汉陡然间大哭,“狗娃啊,你死的痛快、死的英勇,可是你让你老子娘该怎么活啊...”
贾琮仰着头,刺眼的阳光让他流出两行泪,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这所谓的王位没有丝毫意思,自己兵行蜀地、征战一年、得胜而归,可是却也有数万儿郎战死,如同老汉这般的孤寡,有多少?用他们的功勋,积攒了自己身上的荣耀,贾琮突然间觉得很恶心、很肮脏。
他就这般静静的听着老汉痛哭,却是无颜上前。
程玉虎朝着身侧的亲兵吩咐一声,随后有亲兵上前,恭敬的将老汉扶起来。
“黄村召丁多少人?”贾琮缓缓问道。
随性而来的兵部员外郎赶忙上前,拿着名册翻看片刻,“禀王爷,黄村一地召丁三十六人,其中十三人战死、十五人留在军中,其余八人已经返乡。”
贾琮点点头,“程玉虎,去将这些人尽皆请过来吧。”
程玉虎应命,随后亲自带着兵马一家一户去问询,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个男女老幼被请过来,这些人神色有些忐忑,不知道京营兵马为何而来,贾琮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人。也有一些好奇的百姓,远远的围拢观瞧,却是并不敢上前说话。
前来的这些人,除了少数几个衣衫还算齐整,大多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一定过的不好。
突然,背后传来嘈杂之声,这些百姓朝着贾琮的后方看去,却见有不少他们认识的官老爷竟是被这些兵卒带了过来。
“大帅,大兴县上至县令、下至差役,共计三百八十五人尽皆带过来了。”
贾琮转头看去,那为首的小官儿赶忙拜倒在地,“下官大兴知县吴德,参见王爷。”
“有兵卒战死、返乡等,朝廷会尽皆发放钱粮,黄村一地,共发放多少。”贾琮淡淡的问道。
户部员外郎赶忙上前,“禀王爷,大兴县为神京所辖,按照旧例,战死兵卒发放抚恤二十两,其家眷每月每人发放口粮一斗。返乡兵卒一次性发放银十五两、口粮两石。留军兵卒一次性发放银两五两、口粮一石。”
“自王爷返京,至上月,一应口粮、银两,户部尽皆足额调拨发放。”
那些被带过来的兵卒家眷以及几个返乡的兵卒,霎时间一片哗然,一人咬了咬牙,陡然上前两步拜倒在贾琮面前,“大帅,这不对啊,小人返乡,县衙只发放了银三两、口粮三斗。那些战死的袍泽,抚恤五两,每月的口粮更是未曾发放过。”
“大帅,请给小人做主啊。”
其余人等犹豫了一下,也终于围拢上来,尽皆拜倒在贾琮面前,“大老爷,给小人做主...”
看着这些孤儿寡母,贾琮只觉得无比愧疚,他上前俯身一拜,“诸位乡亲、诸位袍泽,是我贾琮对不住你们,今日,我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罢,他猛地转头朝着那县令吴德看去,此刻的吴德已经冷汗淋漓,他怎么也想不到,几个无用的贱民而已,竟然引出了这般大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