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汉下意识地觉出了室内的几分压抑,于是寻了个理由去厨房透气了,屋子里只剩下奉载玉。窗户随着风力咯吱咯吱前后摇晃,有红色的炮仗碎屑从门外被吹进来,他便取了门后的扫帚与簸箕,开始清扫门前路上的杂物。
孙琳和孙珏俩人一路说着话往家走,忽然孙珏拽拽孙琳的袖子小声道:“姐,姐,你看!”
孙琳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过去,一个男子正微弯着背脊在路边扫地,夕阳的落辉照在他身上,耀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丝丝缕缕的光线从他堆叠的袖摆中间透过来,在青砖地上留下山峦一般的形状。
她想起祖母剪刀下的窗花,尽管在人手中的时候只是小小的一团纸,但它们展开之后是那样的复杂的与精巧,即便没有绚烂的色彩,却仍然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奉载玉看到有两个小姑娘走过来,自然地为她们让出了路,等她们走过,才继续弯下身子扫地。
“姐,你说他为啥不娶小姑?是不是书读的多了就不喜欢成亲啊?”孙珏在姐姐耳边嘀嘀咕咕。
孙琳听见了她的声音,才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中回过了神,若无其事道:“这又是哪儿的道理?”
“我听孙岩说的,他们夫子不是去年丧妻之后就没再给他们找个师娘嘛。”孙珏像个大人一样煞有介事道。
“他不好好念书,怎么还操心夫子娶亲的事情?”
“哎呀,不是以前那个师娘总给他们糖吃嘛,夫子可不会。”
“糖?”孙琳想起来了,弟弟以前是偶尔会拿几粒桂花糖回来,据说是他们师娘亲手做的。
两个孩子回到自家铺子,门口已经不见了孙氏和邻居李大娘,柜台后面看着铺子的是自家大哥,看样子是卖货刚回来,正在清点银钱。
“大哥!大哥!”孙琳和孙珏小半个月没见着他了,喊声里面都透着惊喜。
无怪她们如此,只要有孙晋回来的日子,家里就会改善一下伙食,母亲会为她们做鱼肉丸子、炒鸡蛋之类的荤菜,菜饼子里也会加一些小虾米之类的鲜物,别提多让人垂涎了。
孙晋看到两个妹妹也很高兴,尤其孙珏张开小手把糖给他吃的时候,更觉得这两个妹妹可爱极了。正当他捻起一粒糖放进嘴里的时候,外面噼噼啪啪一阵脚步声——是孙岩回来了。
要说镇上的私塾,那是早就散了学的,但孙岩这个时节总喜欢下学和同窗一起去镇子东边的一处小河沟钓鱼、钓虾、钓田螺、钓螃蟹,有时候有收获,有时候没有。孙氏觉得这也能给晚饭添点打牙祭的东西,所以许多时候便懒得管,随他去了。
孙岩今日拿回家的是小小一罐田螺,他似是没想到大哥会回来,于是有些烦恼道:“今天钱惟非要跟我在一处,把我这边的抢走了好多。”
“你不是以前从来不跟钱惟玩的嘛?”孙珏问道。
听她这么问,孙岩似乎扭捏了一下,然后道:“他说我要是不跟他玩,他就不让他家阿婆给小姑找如意郎君。”
钱惟的阿婆正是钱媒婆。
孙氏做了一半的饭,进屋来拿东西,恰好听见孙岩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钱媒婆那个没本事的,又没把前面的秦老板说动,你小姑的终身大事靠她得老在家里。”
大的小的见她如此风风火火的撩帘进来,都被唬了一跳,面面相觑地也不敢多话。
孙氏趴到窗沿旁的货架上拿了一笸箩的萝卜干下来,回身看见孙岩拿着个小陶罐,便道:“今天这又捞回来了什么,可别是上次那种螃蟹,费火还塞牙。”
“是田螺。”孙岩举给孙氏,意思让她打开看。
“那你拿着跟我上后面冲一冲,最近水也凉了,小心着凉发热,老娘还得找郎中给你治。”孙氏刀子嘴豆腐心。
孙岩听罢笑嘻嘻地跟着娘到厨房洗田螺去了。
因为天短了许多,天黑的也就早了,书斋今日也是早早就关了门。奉载玉提上吴婆子准备好的食盒进了莲塘小院,只见院子称得上是焕然一新,连花木都被修剪了一番。
缓步走上九曲桥,他轻敲栏杆,细微的震动传入水中,水中忽然哗啦哗啦地跃起了两尾青鱼。
荷塘不深,所以向来只有一些指头长的花斑小鱼,这小臂长的青鱼却是不知是从何而来,但奉载玉似乎了然于胸,他抬头望向悠远的苍穹,冥冥中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一只小狐狸听到声音从石桌上抬起头来,然后轻巧一跃,稳稳地站在了狭窄的木制栏杆上,奉载玉走过去用一只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小狐狸退后一步抖了抖身上的毛,然后两只后爪发力,又是一跃,跳上了对方的肩膀上。
回到楼中,林九便从他肩膀上跳下来化作了人形,然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奉载玉沉默地从食盒里拿出一样样的菜肴,林九歪头看他,只觉得他今日怪怪的,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且今天的菜肴也和以往不同 ——鸡腿、鸡蛋、鸡爪、鸡脖子,都是她喜欢吃的,但莫名的让她想到一个词——断头饭。
“外面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她试探地问道。
“没有。”对方条件反射一般地摇摇头,似是在考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