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宁当即知道不好!
他想到了宋军神臂弓破甲之威、想到了一百张神臂弓不足以阻挡他中军三个谋克的决死冲击!
却偏偏还低估了这种武器齐射时产生的瞬间杀伤与骇人场面!
宋军一反常态,刻意让中军稍微拖后,定然是想引诱他来攻,好发挥这为数不多的神臂弓手威力,给予他们最集中的杀伤!
他们一直压到百步距离上方才发矢,更是对面宋军主将的疯狂赌博——他孤注一掷,就是要赌在这等距离上的杀伤能够击溃他们士气!
一百枚铁矢如飞舞的蝗群,带着尖啸破开冰冷的空气。
冲锋中的金军甲士猝不及防,铁雨嚎啕之下,他们仿佛被镰刀扫过,冲在最前的甲士瞬间被打得人仰马翻!
盾牌、甲胄、这些他们自以为能抵挡一气的东西根本没能防御那些致密的铁雨。神臂弓的力道,完美洞穿了他们身上的防御,将这些人的勇猛吞噬殆尽,有些甚至在穿透第一个人之后力道不绝,又跟着穿透了第二排甲士!
延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精锐战兵如割草一样倒下,等回过神来,原本接近胜利的怒吼已经变成了最凄惨的哀嚎。
冲锋在前的是他这一队兵马中最豪勇的人,他们曾经在白沟河畔、在燕京城下与宋人、金人拔刀血战不曾畏惧半分,没想到却在今天这济水之畔,被瞬间一扫而空!
他看见一名与他相熟的谋克咽喉中箭,一时间还未死透,那汉子居然捂着喉咙、跪在水中跌跌撞撞行了几步,向着己方岸边挣扎着想要退下来。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自己,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从嘴里涌出的只剩下汩汩鲜血。
后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倒在水中,最后也不知是被冰水还是自己涌出的血水溺死。
即使是延宁这样仗打老了的军将,也被这等惨烈场面震撼到,可他作为一军主将,还是飞快反应了过来:“冲!冲上去!不要让他们再上箭!”
中军士气还在!他的希望就还在!这位想当猛安想疯了的军将,发疯似地踢打、驱赶周围犹豫的士兵,后来干脆自己也拼上性命,舞着刀压阵向前。
他的判断没有错,宋军神臂弓人数不足,一轮打击之下只是前两排甲士遭受了惨重伤亡。可他们之后却至少还有两个谋克战兵!
只要能杀上河岸去!
只要冲到宋军弩手当面!
他们照样是最后站在战场上的人!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对面军阵之中那个冷峻的声音:“第二排——放!”
……
相隔不足百步,顾渊冷眼望着神臂弓喷射出铁雨,吞没了后续还想进军的金军甲士。
他参过军、却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杀过人,却没见过这样成规模的高效杀戮。可事到临头,他心底却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
当面金军大约三四百人马,排成了一个纵深厚度高达六排的阵列,向自己面前突击,可他却还是一直压到了一百步才下令发矢。
三百神臂弓手,被他分成三排排列,对准那些因涉水而不得不减缓速度的女真甲士轮番射击,连绵不绝!
在这种狭窄的正面,这样致密的箭雨在短时间内造成的伤亡是惊人的!
那些被一箭射死,闷不吭地倒在水中的倒也罢了,可怕的是那些一时未死的甲士,披着重甲,身上却插着数枝短小的箭矢,失去行动能力之后又倒在冰冷河水里哭天喊地,那不详的嚎叫声几乎将杀气腾腾涉水而来的三个契丹谋克一时都给困住。
——哪怕披甲执盾,在这连绵铁雨面前,他们也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前两排甲士被一扫而空,尸身层层叠叠倒在济水之中。
后续金军在遭到打击之后,果断发动了更坚决的突击!却没有想到那铁雨根本不绝!以远超他们认知的节奏向他们发射着,覆盖了整个中军的锋面。
顾渊眯着眼,举着自己断刀,机械性地一遍又一遍大声下令放箭——他甚至能从金军阵列缝隙中看见对面有个军将模样的人在大喊什么,看到那个身影在阵后疯狂地抽打着士卒,想让他们鼓起勇气再冲一阵。
相对于寻常宋军,这些投了女真人的契丹、渤海和奚人,今日济水一战的表现的确是悍勇无匹!只可惜有些时候,勇气是对抗不了钢铁的……
他冷笑一声,看着眼前被不断收割的人命,心硬如铁。只是站在神臂弓手阵列之侧,举着自己那柄断刀再度挥下!
第五轮神臂弓矢如怒潮般涌出,遏住了当面残存甲士冲锋的勇气……
他们或许还有七成可战之兵,但在短时间内承受了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伤亡,士气再也无法维持。剩下有些机灵的甲士,不顾河水冰冷,当即趴在河中匍匐向回逃窜,只想着哪怕被冻死,也好过被那些可怕的铁矢一击带走性命!
冰冷的河水瞬间为之赤红!
……
“步军向前!”
刘国庆此时已经到了右翼军阵所在之处,这位胜捷军中、顾渊之下第三人,此时也不在乎在金军面前暴露身份,挥着自己那硕大的长斧,声嘶力竭地命令他身后的那个指挥前压,想要将那些杂牌金兵给堵在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