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在这骑军撞过来的瞬间侧身一滚躲了过去,却不料自己刚刚从乱军中爬起来,背上就重重又挨了一斧,好在他甲胄坚实,那一斧也没打上力气,他只是向前踏出一步,腰间猛然发力,回身拔刀出鞘,将偷袭人的一双手齐齐削下!
那名女真武士惨叫着,还想扑上来做垂死挣扎,却被身侧一名宋军甲士一剑了结。
这位禁军老教头朝刚刚援护自己的人点点头,然后环顾周围战场。
城门之处的战事愈发惨烈,那些四下里席卷而来的金军精锐已经距离他们不远!不过万幸的是,张伯奋这一次孤注一掷的冲击,拼着损伤了三分之一人马,硬是靠着马力撞开了女真人层层叠叠的阵势,杀出了新宋门!
这边残存的宋军甲士也总算看见了一条生路!
一片混乱之中,他看到那侥幸未落马的张伯奋又带人兜了回来,也看到范琼拉着赵璎珞,已经被涌动的人潮带到了城门甬道之中,可这宋军悍将却似乎犹豫徘徊,一会儿向雪原张望,一会儿又在看身后还在火焰之中挣扎奋战的麾下部众。
“走——范琼!张伯奋!带着帝姬——走!”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卒忍着痛,拼命地以长枪支撑着,直起身子,冲着那两名军将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是乱军之中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不是听得到。
“走!走!莫要管后头!能走一个是一个!”他看了看,又强撑着吼了一句,这一次却是朝着周遭的宋军甲士。“走不动的,就跟着老夫留在这里——拼了吧!”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昏暗,新宋门下,女真最后的防御终于被冲垮,那面打着“完颜”字号的大旗也不知所踪,看起来是放弃了这一处无关紧要的战阵。
的确,这富丽堂皇的汴京如今已经被金国大军催破,这些女真武士心底也多想着是能够进城去劫掠这座举世无双的雄城,并没有真的存了要在这里与这支被逼到绝境的宋军拼命的意思。既然领军的兀术都没有下死命令,他们在宋人的亡命冲锋面前也并没有那么坚决……
范琼离得没有多远,被周桐这么一吼,当即反应过来。
在原本的时空之中,他也是个狠得下心的杀伐人物,今天这样天顷之局,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小巡检当然无力回天。
“走——都走!去凤凰渡集合!这种时候了,人死鸟朝天,个人顾个人罢!”这悍勇的军将说着一只手把赵璎珞也从地上拖了起来,一面推着她就向城门外冲去,一面忍着痛,急切说道:“帝姬放心,刚刚阵上救命之恩,范某没齿难忘,总归是要以这条贱命报答帝姬!保帝姬逃出这注定完蛋的汴京才是!”
这位顺德帝姬身上鳞甲做工精良,虽然甲叶已经全部变形了,可到底是挡住了突刺的枪锋。她深吸口气,又咳出一口黑血来,看起来受了些内伤,不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可听到范琼这样一喊,她却忽然反应过来,她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城门洞口,那个须发斑白的身影一手执枪,一手仗剑,正拼命地招呼宋军从他身边退走,若是有女真人扑上来,他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砍杀,没有半点退意。
“走?那身后这些人怎么办?还有周老教头……”
她说着就去摸腰间自己那柄云纹钢的长剑,可她的手刚刚碰到剑柄,就被范琼给按住了……
“帝姬这时候了,莫要固执!我们能够冲出来已经是运气,怎么能再冲回去送死!”
“如何是送死!范巡检!你的人马还有那么多陷在城里,他们可都是你的兄弟!是你来日做一方节度的本钱,你不管他们了么!”
可这位也许是今日汴京厮杀最多的军将听了这话,却闭着眼摇摇头,用他还能动的那只手死死拽着这位帝姬的手腕,任凭她如何挣扎,也只是沉默地拖着她往城外的雪原之中走去。
可是赵璎珞却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想要挣脱范琼,想要再度杀回城门口混战的血腥中去:“你放开我!范琼!你以下范上,要造反么!你放开我!周老教头还在阵中,我要回去救他!那是我师父!”
范琼听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转身,面对已是满脸泪痕的顺德帝姬。
“帝姬……”他想了想,却还是没有松手,“我也跟着老教头唤你一声十九姐……若论起最初,他也教过我些枪棒,算是我师的……
演武场上,那老家伙是把好手,当面对上寻常三五个军士轻松得很。
可这是宋金之间的国战!十几万人与十几万人厮杀在一起的战场——这样的人就算再厉害又能怎样?比起他来,你的身份性命,更为重要!哪怕你只是女子,只要你在,这宋室就还有个指望!这天下,就还能打起一面对付金人的旗帜出来!”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候,城内的大火已经彻底包裹了门洞,木质的城门哪怕经过防火处理,也被火舌舔舐着彻底燃烧起来。
“周老教头——师父!”
赵璎珞依然声嘶力竭地在呼喊,可是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拍打着范琼那一身冷硬的铁甲,哭泣到最后全部化作无声的呜咽。
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她只看到逃出来的宋军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