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烨的记忆里，往后的几年发展得太快了，买不起的房子，信不过的专家，轻易变质的爱情...
这些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社会的选择，个人的选择...如果有办法，宋烨宁愿发展的步子慢一点，大家稍微穷一点，却能真一点。
以唐蕊的性子，让她看到20年后的种种乱像，心里会难受的吧？
在爷爷宋学民他们生活的年代...
宋烨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有时看到宋学民洗脚，会嫌弃他少了3根脚趾头的一双脚看起来太丑太吓人，那时宋烨还理解不了他脸上的表情，就记得他只是笑，然后快快洗完波了水蹲在门口点烟锅。
然后他上学了，学校第一次组织交通安全学习的时候，大家要排队看完几十张交通事故的图片展板，什么时间，哪个路段，因为什么原因出的事故。
压扁的脑袋旁边溅射出来的脑浆子，被轧得支离破碎的肢体，车轮子底下大滩的血渍...
在那个没用阻碍人类文明的马赛克去模糊处理图片的年头，那场学习会把宋烨吓得浑身发抖，放学到家吐了好几回。
宋学民知道宋烨怕死人之后，沉默了很久。
但从那天之后，宋学民以前绝口不提的事情，开始慢慢讲给宋婧宋烨和两个堂弟听，许菲也会跟着来。
起头是几个孩子爬上稻草垛上听爷爷讲故事，后来有次堂弟宋煜玩火烧了稻草垛燎焦半面泥墙之后就是坐在门槛上听。
安海市在抗日时期没受到什么祸害，倒是抗倭的年代打得轰轰烈烈的，那是属于曾祖父他们那个年代的事情了。
用爷爷的话来说，49年他进部队，就是在家里饿怕了，大爷爷比宋学民早入伍三年，爷爷去的时候，大爷爷都当上排长了。
本来他们是在为解放湾省做准备，但一纸命令下来，他们跟着部队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宋学民没有讲出战争那种炮火纷飞的气势，也没有渲染怎样恢弘壮烈的战斗场面，他只是平淡的述说。
1950年的冬天，他们一堆南方兵穿着薄冬衣北上，还没到地方，他所在的连队就被飞机上下来的炮弹炸死了二十几个人，很多血和着泥土直接喷进他嘴里，他也吐过。
他说打伏击的时候，谁也不能动，有炮弹落下来也不能跑，有流弹飞过来也不能躲，必须得硬挨着，死了一了百了，没死喊疼都得压着嗓子，不然就没人能活下来去打后面的仗了。
宋学民说，怕当然是怕啊，但是大家都知道，没暴露就是运气不好的几个人挨了，要是乱跑乱动暴露了目标，那就得害死一大片人。
大爷爷就是那样死的，他在的那个连队行军正走在没树林没掩体的山地上，头上飞机就来了，为了减少无谓的牺牲，大家只能躺到地上装尸体，不跑不动，飞机过去就是扫下两条血路来，要是站起来跑了，那飞机就会掉头回来把所有人都打死为止。
宋学民说，看到躺在同一条线上的头前几个人被打成了碎块，大爷爷肯定也知道运气不好，马上就要轮到他了，虽然打个滚就能躲过去，但是必须得忍着，吓得打摆子也得忍着，想多留些战友活着去把仗打完，就得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大爷爷死在了很冷很冷雪很厚的异国，没有尸骨回来，家里只能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留着祭拜烧纸过去。
可能还没杀过敌人，甚至还没打过几发子弹，当不成英雄就得面临憋屈的死亡，但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选择。
“这仗我们不打，我们的孩子就得去打。”
后人难以理解的话，却是他们那时候连普通战士都懂得的道理。
宋学民的故事讲得平淡，宋烨他们听过之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到处撒欢，还会学着电视里放的《地道战》《地雷战》里的情节去给他展示孙子辈的创意“招术”，那时宋学民的脸色会臭起来，有时候还会抽根竹条出来把宋烨他们骂走。
直到多年后看过了很多美国的战争大片，也看过了《长津湖》《水门桥》，宋烨才明白，宋学民他们那一代人经历过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样的。
宋烨明白了为什么宋学民会说只少几个脚趾头回到宋林村已经很幸运，宋烨也才明白，为什么每年过年的前几天，宋学民都会抽几天时间出来去和他的战友们聚会，用他的话来说，活着回来的就这么几个了，缺胳膊断腿的，他腿脚还算利索，那就由他去找他们喝酒...
这一次的作文，宋烨不想去写什么华彩文章，他想写写宋学民的故事。
笔尖在作文方格里游走。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如果信仰有颜色，那一定是华国红...”
窗外的风雨声还是很大，上午的语文，差点让宋烨热血沸腾，这也让下午的数学考试，显得波澜不惊。
高考的第二天没下雨，那样的夏日是闷热和烦躁的。
下午的最后一门考英语，宋烨答得很快，旋上笔帽的那一刻，心中百感交集。
毕业留言册上，有同学给宋烨写的是“愿你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有战士收刀入鞘的骄傲。”
骄傲确实有，这次的高考，宋烨完成得比之前几次的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