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知道她要开什么样的口,伙计客客气气地,“这要是年头好的时候,我们也能赊账,可是现在这样的时候,不是我们药铺没有悬壶济世的心,我们东家存药的仓库,都给洋人烧没了,赔了一个底儿掉。这世道,人人都不容易,你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别的法子——她举目四望,只看到南城墙根下一堆堆的难民,拉着来往的人求一口饭吃,再有京郊实在过不下去的,卖儿弼女!
她跑到西药店里打听磺胺粉,价格贵的出奇,伙计来往应对,“洋人的东西,治疗刀伤都有奇效,昨天李家的来买,他们家老大人晚上就退烧了。”
舒充和跌跌撞撞从右安门那里爬下来,这些天疲于奔命,却大难不死,破城那天晚上,他被洋人的炮弹震晕了过去,浑身都是小口子,躺在墙垛子下。
侥幸不死,心思也活过来了,不知道哪天就闭眼了,先把大事儿给办了,不然家里孤儿寡母的怎么活着。
他沿着南墙根走,许多人便围上来,“大爷您行好——”
“大爷,您看我这个姑娘,您给几个钱,领家里去吧!”
舒充和挪动不开,推拒开来,“我要男孩儿。”
人一下散开,卖女儿的多,卖儿子的少,半上午的功夫,他牵着个男孩儿往家里去。
“大爷,您买我吧!”
舒充和一愣,仔细打量才认出来,“是你?”
“是我,大爷,我念过书,识字儿,我六岁了,您养我几年,我便能去店铺里面当伙计挣家用,我会算账数数,求您,买了我吧!”
桑姐儿先说自己是女孩儿,无人问津,但凡问的只肯愿意给点粮食,她要的东西,别人给不了。
所以她开始说自己是个男孩儿,但是也只是多三十斤小米,她要磺胺粉,还想要人家托关系,送着大奶奶去山西。
在这里,她们活不下去,早晚不知道要死在哪个犄角里去。
难过吗?
不难过,桑姐儿觉得活着,好好地活下去,比什么都好。她从不觉得女孩儿差在哪里了,她从小家里人都说,不比男孩差,样样都干的好,因此她自信自得。
可是出门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世道都喜欢男孩儿,男孩儿行走在外,多少便利自由啊,才知道这世道原来就带着偏见。
她看见舒充和,知道他是本地的祁人,他们有关系有路子,他们的亲戚朋友总归有阔气的,她看着他买了个男孩儿,听他本来是想买一对兄弟的,但是只找到了一个。
舒充和实在是喜欢她灵巧,看大奶奶,“我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吧。”
他掏出来口袋里面的银子,又怕她嫌少,“要是不够,家里我再给添点儿,您看看多少合适?”
桑姐儿仰着脖子,她怕被拒绝,“大爷,我们原本要去山西投亲,您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顺道的车马,送我妈跟弟弟去山西。”
“就是没有车,他们跟在商队后面走都行,她们不识字儿也不认路,得有个人带着他们。”
舒充和略想,还真有,“这个我给你问问,得先问问,不过应该早晚的事儿。”
帝后西幸,去的就是山西,那里是个好地方啊,安稳的大后方,这乱子要看着要过去了,总得派人去接,来往的车马也多,洋人暂时也还没想到山西那么远的地方。
桑姐儿再扑跪叩首,跪坐起来拉着他的衣襟,“我弟弟,他病了,要磺胺粉消炎,您能不能给淘换一点儿。”
她觉得自己所求甚多,麻烦太多,怕舒充和走了,历数自己的好处,“我到您家里去,必定一心一意跟家里人好好儿的,孝顺您跟妈,要是有个弟弟妹妹的,我也愿意给他们撑起来一片天,您救我一家,大恩大德,我一辈子报答您。”
这话儿,简直是说到舒充和心坎上去了,热乎乎地熨帖着呢,为什么买人?
必定是有买人的原因,他无非就是想要家里以后也有个依靠,他可怜的那个生下来便聋哑的女儿,她必定是要找个兄弟帮衬的。
心思一起,便歇不住了,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孩子。
他把人领到公房里面去,先给水饭,又匆匆回家里去,不过一日功夫,便安顿好了,下午元熊用了磺胺退热,咳嗽也轻了。等夜里三四点钟,大奶奶便跟着前往山西太谷的骑兵营卫开拔走了
大奶奶心如刀绞,受桑姐儿三叩首,“一还父母之恩,愿母亲往后安好,二愿母亲跟叔叔守望相助,扶养元熊长大成人,三愿——”
她哽咽不成声,“愿母亲断情,从宗祠将我除名,且当没生过我,往后余生再不要惦记我。”
从此她更名换姓,成为了正蓝旗下舒穆禄氏一个旁枝的儿子——舒扶桑,她上面有个一起被买来的大哥舒扶然,如今十岁,等几年要继承舒充和甲兵的名额。
他是京郊穷苦人家的儿子,父亲拉黄包车的,又染上了跟王乃昌一样的瘾头,等母亲去了便把他卖了,换钱好继续过他的日子。
他们下面,舒家还有个跟元熊差不多大的小妹妹,天生聋哑,见人就笑,怯怯地看着你,走路却不如元熊利索,整日坐在那里。
舒充和娶的是郭络罗氏的女儿,他们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