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姌没想到,记忆里那个表面温润实际上漠然无情的谢宣会主动打招呼,她不想理睬,和刚才表现的一样,垂头不语。
谢宣见他全无反应,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卫家小郎君自进来后,对他的态度透着隐隐的冷淡。谢宣出身名门,自幼众星拱月,家中往来的长辈都要对他另眼相看,更别说与他岁数相当的同辈。
偏偏这个卫家小郎君的态度,似避他如蛇蝎。
谢宣把头撇了回去,他待人接物一向温和,但谢氏子弟岂会全无傲气。
谢安与卫申相谈甚欢,本朝士族皆追求哀而不伤、悲而不戚的境界,卫姌毕竟是小辈,家族中人已经接受了她已不在的事实。卫申与谢安又聊起朝堂之事。
谢宣听了几句,心知叔父谢安暂时还未有出仕的念头。他心道谢家小郎君毕竟年岁还小,应该听不懂这些,不自禁又瞥去一眼。
厅外的光线照进来,在她身上淡淡笼罩一层,真如同玉人一般。
谢宣刚才憋着的气好像一下就散了。他心想,两家姻亲若是能成,小郎君就是他的内弟,他生得如此模样,还聪颖多才,想必家中长辈定是万分宠爱,才养成了这般冷淡倨傲的性子。
如此一想,谢宣觉得卫姌并非是不知礼仪,是环境使然。他再次开口,不唤刚取的字,而是直接道:“卫小郎君。”
点名道姓的,卫姌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何事?”声音依旧是有些冷的。
谢宣道:“我刚才唤你,你为何不应?”
卫姌原以为冷脸足以让谢宣不再搭话,哪知他居然这么直接地问出口。
她颇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谢宣去年成年,今年十七岁,学识涵养让他看起来端敏持重,但掩盖不住少年气。他看着卫姌,目光露出几分好奇。
卫姌心道,还真是和前世的他判若两人。
“刚取的字,还不习惯,”卫姌敷衍地解释了一句,“你别喊我的字。”
“为何?你不喜欢?”
卫姌抬头看了眼上座的谢安,人还在面前呢,哪能说不喜欢,只好道:“可以等我成人了再喊。”
谢宣脸上不禁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心道果然年幼,孩子气十足。他道:“刚才我叫你,是想问你在哪里看过《天发神谶碑》和《熹平石经》?”
卫姌心下咯噔一声。这两个碑刻拓本,她都是前世在谢家见到,卫家并没有收藏。
没想到谢宣如此敏锐。
卫姌忍不住仔细打量他,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说的让他不乐意,所以故意找茬。
照她对谢宣的了解,他应该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莫非现在年纪小展露的才是本性,日后年纪稍长才沉稳大度起来?
谢宣发现这小人儿对着自己目光梭巡,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不解,模样比不理人时灵动许多。
他笑道:“怎么了?我并不是要问你借字帖。”
卫姌道:“问我借也没有,我家没有这两本字帖。”
谢宣诧异,“你刚才侃侃而谈,难道全是猜测?”
卫姌轻哼一声,道:“我虽没有亲眼见过字帖,但两本字帖的评语却是是看过。”
谢宣想到了卫夫人,同是出于安邑卫氏,卫夫人乃当世书法大家,不让须眉,给卫氏子孙留书指导也很正常,她最出名的就是撰写过《笔阵图》,是教人练笔着墨的书,听说就是王家子孙,启蒙书法也需先学《笔阵图》。
书法一道,卫氏既有师承也有英才,可以说是根底深厚。
谢宣道:“如此你真是厉害,未见过字帖也能说中要害。”
卫姌和他说话态度并不算好,可谢宣依旧温和,甚至有谦让之意。卫姌头有些大。只好继续无礼的样子,下巴一抬,倨傲道:“那是自然。”
哪知卫申的教育立刻就来了,“玉度,不可与客人如此说话。”
卫申与谢安交谈,偶尔也注意谢宣卫姌两个小辈。
卫姌立刻正襟危坐,露出乖巧笑容。
谢宣暗自觉得有趣,家中兄弟没有这般乖觉的。
谢安瞧了眼两人,对卫申道:“兄家中子弟都教的甚好。”
卫申感到这句应是有感而发,问道:“安石兄莫非见过我那两个儿子?”
谢安这些年不出仕,除了东山隐居,还经常到处游玩,不是与士族谈玄,就是与儒士讲儒,卫申两个儿子都在外,或者见过也说不定。
谢安笑着摇头,“不是亲眼所见,卫敬道之名如雷贯耳,前些日子才传到我这里。”
卫姌听见两人说话,对谢宣的注意力立刻移开。卫敬道,敬道是字,那是卫申第二个儿子,名叫卫钊。
卫申自回乡后甚少与以前官场上的人来往,消息算得上闭塞,他听到谢安这句,不知为何,就感觉有些不妙,眉头皱起,“敬道是我二子,他做了什么,连安石兄都有所耳闻。”
谢安道:“梁州南郡出了李氏余孽,于当地作乱,听说卫敬道带着几个家仆,击杀乱贼,还捉住李氏贼首。这可是大功,不久就会有朝廷嘉赏。卫氏小郎君好书法,卫敬道文武双全,卫氏未来大有可期。”
卫申脸色顿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