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林重亭神色自若,段漫染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说笑。
他来帮自己……盘发?
可眼下容不得段漫染多想,她再次瞥了少年一眼,将发簪递到他的手上。
林重亭如何不知段漫染心中所想,只是为她盘发,总比今日之事被泄露出去的好。
拿着簪子的手动作灵巧,将少女肩后的长发尽数勾起来,露出她修长雪白的脖颈。
临安城的贵女,大多极注重肌肤的养护,段漫染亦是不例外,就连自己看不见的脖颈肩后,平日里也有丫鬟涂抹玉肌散,每一寸肌肤细嫩而柔软,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是以当林重亭略带薄茧的指腹无意间掠过时,段漫染身躯微僵,敏锐地感知到独属于少年的温热。
幸好这份温热并没有停留太久,她便听见身后之人淡淡的嗓音:“好了。”
段漫染将信将疑地往脑后摸了摸,摸到重新盘好的发髻,她松了口气:“多谢林公子。”
少女眼眸之间水光潋滟,脸颊犹带几分药效未退时的红晕。
林重亭顿了顿:“无事。”
段漫染回到岸上时,段夫人身旁的丫鬟珍珠果然正在找她,一见着段漫染,她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小姐,夫人正要离席,让奴婢找到您回府呢,您这半日到哪儿去了?”
段漫染手中捧着她央林重亭代为折下来的荷花,为自己裙摆处的泥点和水痕找了个绝佳的理由:
“我瞧湖中荷花开得好,便寻了个角落自己摘花去了,兴许是一时玩得尽兴,竟忘了娘亲,你快些回娘亲去,我随后就来。”
珍珠应了声,忙转身小跑着离开。
段漫染漫不经心往前走,仍不忘把玩手中几株含苞待放的菡萏浅荷。
幸好这回段夫人没有生出怀疑,带着段漫染直接回了府。
段漫染将那些荷花洗净,万分虔诚地供在瓷瓶当中,摆在了床头。
无论如何,这是林重亭为她摘的花,她光是瞧见,唇角就能忍不住扬起笑来。
段漫染甚至开始痴心妄想——那日在乌篷船中,林重亭抱了她,甚至还用手捂住她的唇,若认真说起来,二人算得上是肌肤之亲,他可会主动来林府求娶?
可惜段漫染等啊等,等得那些花苞盛开,又一片片落在海棠春凳上,也没等到林重亭登门求娶的好消息。
倒是她娘亲将一沓厚厚的名帖甩到段漫染眼前,给她下最后通牒:“这里头,是如今临安城尚未婚配,与你门当户对的公子,你自己好生挑一挑中意的,若是挑不出来,为娘便替你挑选。”
段漫染心中清楚,她娘亲这回可不是在说笑。
自己若是不挑出个公子来,就只能由她娘亲择定未来的女婿,将她打包嫁出去。
她与林重亭之间,果然如那开了又谢的荷花,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段漫染随意在名帖上翻了翻。
虽说临安的风气开放,不似前朝那般讲究男女大防,但段漫染到底是闺中女子,名帖上这些公子哥有一大半都不曾见过面。
她只得手指一点,随手指出个皇后娘娘生辰宴上见过面的——范太师家的嫡长孙范潜。
只要嫁的人不是林重亭,嫁谁都差不多,但至少范潜长得好看。
若是林重亭是清冷月色化作的少年,那范潜便是倾山颓玉般从容的青年。
二人各不相同,各有各的好看。
选出心中未来的夫婿,段漫染心头闷闷的,连日来茶饭不思。
段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示——哪个女儿家不怀春,只是林重亭并非良人,若纵着她,反倒是害了她。
一个月后,范家的马车停在了林府外头。
来的人并非是范潜,而是她的胞妹范漓,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得模样娇小可爱,说起话来嗓音清脆:“听闻段姐姐向来喜作诗,正巧家中姐妹们有一场诗会,特来邀段姐姐一同前往。”
段夫人笑着叫下人去唤早已打扮好的段漫染,将两位小姑娘送到府门,又叮嘱段漫染道:“玩得尽兴些,若是诗会上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段漫染点头:“知道了,娘。”
她心知肚明,只怕诗会是假,借机与范潜见上一面才是真——临安城的传统向来如此,未婚的男女,以诗会或是酒会为由头,见上一面过后,若是双方都没有异议,便可由男子家中上门提亲。
诗会在一艘画舫上举行,时值夏日,湖面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正好送来凉爽。
参加诗会的人皆是范家的姊妹,这些贵女们大多都有几分熟识,是以与段漫染并不陌生。
大家喝酒划拳,不亦乐乎,段漫染险些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直到范漓忽地开口:“段姐姐喝了酒,只怕闷得慌,不如我带你到外头吹吹风可好?”
段漫染尚未多想,随她一起走了出去。
她双手扶着栏杆,任由清风拂面,远远瞧见水面上一行白鹭飞过去,段漫染心中欢喜,扯住身旁范漓的衣袖,指着那些白鹭道:“你快看——”
身旁青年温声开口:“原来段姑娘喜欢这个。”
段漫染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