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胸膛内,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心跳又骤然加快。
此刻,耳畔的瑟瑟风声也淡褪些许,这名向来冷静自持的国二少年,清清楚楚听见了。
听见了自己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化的心跳声。
幸村精市将那束小苍兰拢得更紧一点,投去一个浸润温柔与复杂的眼神。
最近几天时间,宗谷夏希虽然忙着学习惠方卷的做法,没什么时间来医院。
但她和自己交流的频率并没有减少,甚至说更多了。
基本上一有空闲,就会和他分享日常小事或者网络上看到的有意思的东西。
「幸村君,偷偷告诉你哦。
教我做惠方卷的老师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每次看到我切出来的食材,都会满脸震惊。
简直在吐槽“你要不是宗谷名人的妹妹,我绝对不会教你的!”」
……
「幸村君,我又来啦。
今天做菜稍微像样一点了,老师欣慰地给了我半个小时休息时间。
昨晚上在网络上看到了一道名叫“腌笃鲜”的中国菜,它的日语发音和“怜爱之人”是一样。
感觉很适合告白,在对方知道含义的前提。」
……
「幸村君,樱花快开放了。
(配图:枝头的花苞)」
……
除此以外,她还会时不时,拜托宗谷先生转交一些东西。
譬如:荞麦面店的招牌菜、将棋会馆附近甜品店的小蛋糕。
再譬如几天之前的。
带着妹妹拜托自己转交物品的宗谷冬司,走出住院部电梯后,正好碰见了坐在大厅休息区翻阅手机的幸村精市。
少年今天的模样和平常没太大区别:神情温和,肩头照例披着一件外套。
唯一比较明显的差别,大概是之前偶尔能从他周身感知的沉郁,眼下,散得干干净净。
齐齐化作清浅笑容里,无法言喻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
宗谷冬司产生了点莫名的感触。
前几次转交东西时,那个少年也这么笑过。
“宗谷先生。”
幸村精市按灭手机,温声打招呼:“晚上好。”
“……嗯。”
宗谷冬司点点头,露出个面对其他熟悉棋士的表情,“晚好。”
过去许多年,听力差得几乎置身于无声世界的宗谷冬司,除了面对妹妹和采访外极少开口。
长此以往,他几乎养成了缄默的习惯。
但最近,他的习惯也丢得差不多了。
宗谷冬司纤薄镜片后的灰蓝眼瞳停滞片刻,他扫了眼手中的物品,吞掉嘴边的言辞,换成——
将妹妹拜托他转交的物品交给了幸村精市,淡声补充:
“夏希这两天找会长帮忙打印对局的资料。”
“她说,”银发青年神情如旧,眼帘却稍微上抬些许,“‘希望幸村君能派上用场’。”
语调隐隐的,有点泛凉。
——她说,希望幸村君能派上用场。
第一次,从宗谷冬司口中听到这句很有宗谷夏希风格的发言时,幸村精市怔楞了片刻。
这并不是银发青年第一次转达妹妹的话,也不算第一次送给他食物以外的物品。
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也不会惊讶。
但同时,幸村精市又觉得,他没办法不惊讶。
本来应该只有黑白两色的对局资料,被另一个人拿便签纸细致地标注着双方选手,各自的下棋风格与习惯。
包括职业棋士,对每一步重要或者不利于当前局面落子的点评和看法,全部清清楚楚写了下来。
甚至,还有……
「幸村君,打印棋谱的时候,我问了神宫寺爷爷几个问题。
虽然我不太懂将棋,但是我想着‘以幸村君的视角看,说不定会有所启发’就顺便记录下来了。
——宗谷夏希」
现在再回忆当时的画面,幸村精市本就温和的神情,越发柔软。
而胸膛里那颗,紊乱跳动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的同时。也缓缓袒露,一直以来,他有意无意忽略的某件事情。
长期的住院治疗,不知不觉间,将幸村精市的时光变得珍贵又廉价。
无数个怀念曾经的空闲午后;每一张日历翻页,叹息距离全国大赛又减少一天的瞬间。
都将“时光变得珍贵又廉价”淋漓尽致地体现着。
或许,是长久经受这种绵长、无法驱散的矛盾感的缘故。
有的时候,他会短暂陷入某种慌乱中——思考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逃避十数年人生,一直直面的自我。
那是种难以理解的感觉。
难以理解到,一旦自己从情绪脱离,恢复正常状态,都会觉得嗤笑与费解的程度。
那不像我,那不是我。
但他切切实实又是我。
是束缚在消毒药水气味中,迷失又清醒的自我。
虽然不太想承认,他如是想到,却又不得不承认。
幸村精市习惯性地垂低眼睑,大半面颊融入阴影,借嘴角上扬的弧度,掩饰掉骤然起伏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