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穗真的想不起来是谁教的了,等着他给自己一些提示,可对方不再说话了。
两人长久沉默,进了古街。
深夜园林只听得流水潺潺。门口两盏清白色的灯,晚风逐月色,空气中是青竹的淡香。此处隔绝了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仿佛才是真江南的样子。
不大的时候,她常常长久站在园林天井里,可以看见四方的天。江南有句俗语,看天气,早看青山,晚看日落。她在等烟雨,等黄昏,却常常等来大门外从公司回来的男人,悄无声息走到她的身后,提醒她小心脚下的水池。
别人学的第一首古诗可能是李白的《静夜思》,她学的第一句古诗,是乱翻江暗年画稿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后来,江暗年发现自己画稿中淡雅的春枝上不知何时被人用及其拙劣的画法画了一只小鸡,顺藤摸瓜,罚她抄了整整十遍杜甫的这首诗。
相比李白春风得意的长安,她更喜欢杜甫李煜幽深的江南。
四百八十寺,楼台烟雨中。
有时她放学回来,能看到江暗年站在长廊尽头听戏,隐入草木深影里。长大以后的她永远不跟他打招呼,戴着耳机,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走。不回头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就像六月的梅雨,阴湿地丝丝缠绕在她的背影上,寒凉孤独。
那年她的耳机里放着的是喜欢的男团的新歌,身后是若有若无的凄凉戏词。她走入无边灿烂的黄昏,而他长久地站在那树影阴湿中。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好的坏的回忆里,倪穗实在撑不住头痛,睡着了。
他有所察觉地走得稳当轻柔了些,进门把熟睡的人放在客厅沙发上,得已在她面前的檀木椅上休息。
私人手机里闪过几条消息,平日里在晚上没人敢给他私人号码发工作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人,拿出手机,往下翻着短信。
【哥哥,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哥哥,我给你一分钟时间马上给我打电话!(歇斯底里版)】
【倪俊,你完蛋了你。】
他的目光迟迟落在那些文字上没有移开,好像跟随着她模糊不清的诉说的童年回忆在做一场合家团圆的梦,到头来,忽然发现他自己从未在这场梦里有过姓名。
“哥哥,你不要在医院的太平间睡着了,我们回家睡觉好不好”她痛苦的躺在沙发上声泪俱下,声音凄惨,喊了好久,才抽泣着睡过去。
江暗年在客厅阴暗的角落里冷眼凝视她,终于,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是啊,她怎么会喊自己如此亲昵,撒着娇喊哥哥。
那些曾经她看向自己目光中一晃而过的喜悦里,也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吧。
她的亲哥哥倪俊死于很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如果他没死,如今应该也与江暗年差不多大。
昏暗里,他发愣好久。
夜长多梦,难以安稳。
凌晨三点半,倪穗被头痛给痛醒,根本抬不起头,恍恍惚惚躺了很久,才清醒了大半。半睁眼看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躺在江宅的沙发上,宅子里的光线模糊灰暗。
空气中随风飞扬着细小尘埃,她从没见过江宅什么时候这么多灰尘,飘在半空里,像一场看不清颜色的大雪。
倪穗躺在沙发上伸手去接,张开手,什么都没抓住。
老式收音机在放长生殿的戏词,咿咿呀呀的。
她听见声音,僵硬转过头,看见江暗年还没睡,坐在檀木椅子上看着她,。边放着一个盒状的东西。月光里,盒子上空密密麻麻漂浮着无数尘埃。
她捂着嘴巴艰难坐起来,不敢呼吸,用手指了指这凌晨三点半的不明灰尘疑惑望向椅子上的人。
对方恍若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解释,只是坐在一片凄凄冷冷的月光里,隔着无数黑暗里漂浮着的尘灰与她对视。
那双凤眼过于冷清,好像寒冬腊月苏城桥下的浮冰,化开在她的心底。
倪穗说不出话来,皱眉摇摇晃晃走过去,想质问自己怎么一觉睡醒在沙发上了,还有他三更半夜在搞什么,一低头看见那一方小小盒子上年轻少年的黑白照片,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颤抖得已经变了调,用手去扯那黑白照片,却不小心抱起了整个盒子。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怎么会不满足你。”江暗年半抬手,轻柔摘去她鬓发上的碎灰,“你想念他,那我当然要把他带到你身边。”
“江暗年,你真的疯了。”她的脑子还是没有缓过神来,一字一句后退,却被对方眼一冷,发狠一扯她的旗袍,失去重心跪在他的脚边。
“你不想他吗,不想他会把我认成他吗,我对你有半分不好吗,让你连记得我的名字都恶心。”江暗年一把甩开骨灰盒,长生殿戏词正唱到杨玉环与哥哥双双做鬼的念白,凄哀里尘灰漫天。
她低低笑着,逐渐变成大笑:“你配和我哥相提并论吗,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从疯人院逃出来的疯子。”
倪穗对他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也只是听说江暗年在精神病医院关了三年,可最后一句话好像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激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