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一声坐起来,窗外夜雨初霁,月色山雾一样朦胧缠绕在空气中。
树影落在他眉间,阴暗里只看得清那一双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居高临下轻蔑的凤眼。泛着凉意的手腕绕着三圈紫檀佛珠,他皮肤本就白,月光下更加瘆人苍白,阴寒坐在倪穗床对面的沙发上。
和她胡乱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舒坦样子倒是形成鲜明对比。
她不敢动,躺下去面对着墙壁装熟睡。曾经有无数个夜晚醒来撞见他坐在那张沙发上,她都只能闭紧眼睛攥着被子,只是此刻倪穗喉咙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越发喘不上气来。
梅雨后的空气藤蔓一般缠绕在喉咙里。她呼吸着海潮之下阴暗的氧气,胸口闷得发慌,翻身翻空摔下床剧烈咳嗽。
沙发上的人无声无息走过来蹲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声音蓦然在她颈后响起:“我等了你四个小时。”
“我说了,毕业典礼,我和全班同学聚餐去了。”她不敢推开他,只是看着地毯镇静下来,语气伪装得很平静,还带着怪他吵醒自己的娇嗔。
黑暗中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让她眼睛不适,下意识想偏过头去,却被对方牢牢捏住下巴,强行让她看着。
手机上是一段很清晰的视频,放得正是她在江边集市跟那两个女孩起冲突的视频,她以前打架从没输过,争强好胜的性格也不允许自己输,这次亦是,凶得像只猫。
捏着她下巴的修长手指也似逗猫一般,漫不经心轻挠着她,痒酥酥的,猛然指间一紧。
“你找人跟踪我?”倪穗下巴生疼,桃花眼里疼得泛起一层泪花,却倔犟直视他的目光。
他就这么一直低头看着她,直到她的眼泪滑落下来。女孩子被人盯着哭本就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偏偏她还这么要强的一个人,他只不过是存了心地让她难堪。
“哭啊,哭才能长记性。”他啧了一声,低头轻笑,“来,坐这,坐到你记起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了再睡觉。”
她的房间有一把名贵的梨花木椅,成色名贵,外人来访见到,无一赞不绝口这工艺。没有人知道这把椅子的秘密,只要椅子上的人稍稍放松坐姿仪态,椅脚就会摇晃出声。
倪穗不动,在地上噙着泪眼狠狠与他对视。他保持着白日人前总裁的温文尔雅,确实从来不会对她动手,永远只是如此刻一般垂下眼帘,晦暗的眼神让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皱了地毯。
“这个边上叫陈慢的小姑娘,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吗。”他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敲打着屏幕,像是宣告着自己耐心有限。
雨夜空气粘稠,倪穗连爬带走地到椅子上。身后人缓缓转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她那开裂的旗袍下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挺直腰背,如同一只优雅栖息在枝头的金丝雀,一言不发坐在那把梨花椅上。江暗年温柔半跪在她脚边,银针穿黑线,为她缝拢。最后收线那一下,布料紧紧贴着她的大腿:“没有下次了。”
明明只需要再忍几个月,就可以彻底摆脱。可那一刻倪穗因为喝了点酒,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再也受不了了,跌跌撞撞克制不住地硬生生撞开门,往楼下跑去。
旗袍下摆收得太紧,犹如绳索,她抬脚下楼,终是绊倒了,狠狠摔在楼梯转角。
“怎么总是改不了你这性子。”男人的脚步声在又开始变大的雨声里格外清晰,不紧不慢走来。
她跟他人尽皆知的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当是小江爷心善收留的。
江暗年的父亲商业版图做大了,早抛弃了他们母子,他妈妈是从前国际上鼎鼎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追求完美作品发了疯,已经不能与人正常交流了。董事长嫌烦就把母子都送进了私人精神病医院,说是治疗,其实不过是找个地方守着两人别给自己惹事。
倪穗的妈妈本是他想后娶的,谁料自己突然因病去世。江家败落,江暗年又在一个雨夜从医院里忽然回来,她妈妈为了让女儿过上好生活,就把倪穗留给江暗年,自己去国外谋生了。
窗外光影诡异摇曳,倪穗徒劳无力抓着扶栏在台阶上往下爬,客厅中间那白色的钢琴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看着她。她恐惧每一次名流宴会,因为每当她在宴会上弹错哪怕一个音,都要彻夜坐在这里,一遍遍弹着同一首曲子,弹到手指无知无觉,弹到视线模糊。
当她再也折腾不动的时候,江暗年才走下来,低头嗅她的颈间。她的身上是烟火味与酒味夹杂,让他神色变得嫌弃而愠怒,半拖着她走在偌大的宅子里。
倪穗刚才摔得眼冒金星,好久缓不过神。等她反应过来,人被扔在了浴缸的温水里,江暗年拿着喷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梳着她的乌发,水浸透了她每一寸肌肤,空气里焚着檀香,渐渐充溢整个屋子。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她头痛得厉害,埋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哭,趁他不备,抓起架子上的杯子舀了满满一杯水泼在他的脸上,迅速关灯跑了出去。
宅子很黑,她赤着脚几步一滑,难以跑到大门,聪明地先躲在客厅的钢琴后面。
江暗年缓缓走出浴室,全身湿透了,一片死寂中,只有衣摆不停往下滴水的声音,忽远忽近,导致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