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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渐东上(2 / 3)

“我没醉”,又或是沈樾蹉跎在西平郡的那两年时光,久久压在心头,像是悬而未决的疑案,每逢深夜都会侵袭清醒,催促着他开口问个明白。

什么不知如何开口,错过了询问的时机,都是借口而已。

他不是不想问,不是问不出口,只是不敢问。

往事就横亘在那里,每当提及之时,都像是拉扯伤口一样的疼痛,就好像不提,任由它在那里,再将如今的一切堆砌成茫茫雪原,将其掩埋,就能够假装它从未存在过。

他想问——沈樾,两年前,落雁门,你当时为何闭门不见?

为何神色冷得像亘古苍凉的东风,甚至是带着恨意的,最后连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怕触及伤口,令彼此都疼痛,更怕旧事重提,得到的是又一次的决裂。

在沈樾冷着脸说“你想同我成为友人”之时,祝枕寒是结结实实松了口气的。

下山后,祝枕寒也时常会感到庆幸,觉得一切维持现状就好。他在剑招的运用上向来冷静,力求一招制敌,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出手,放到行事作风中,他也是这般,从不倾尽所有付诸一场豪赌——毕竟,为数不多的一次冲动,也令他尝到苦楚。

所以他不问。

而沈樾,也没有问。

至少在旧事上,他们达成了短暂的默契。

但是现在的沈樾又咬字轻柔,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有话要同我说吗?

沈樾望着沉静的水面,雾气氤氲,黑发/漂浮在水面上,像是纠缠至死的海藻,他说完之后,等了一阵,直到他都以为祝枕寒不会再开口之际,却听到屏风那岸的人说道:

“沈樾,我想了解你。”

“我想了解你的过去,你的现在和你的将来。”

当初在落雁门,分明是祝枕寒亲口说,既然如此,不如放下过往,重新认识彼此。

如今却又是他改了口,祝枕寒想,他到底是变得更直白了,还是变得更贪心了?

沈樾没有让他等太久。

不知是不是祝枕寒的错觉,他突然觉得沈樾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辗转反侧、煎熬苦楚地等着,想要他问,又怕他问,真当听到他说出口的时候,心中却又忽而释然了。

沈樾说:“小师叔,你离近一些。”

祝枕寒走过去,隔着屏风,能隐隐约约看见沈樾的身形。

沈樾又说:“屏风上搭着我的衣裳,里衣的绳结挂着一枚令牌。小师叔,你把令牌取出来。”

祝枕寒依言将他的衣裳取下来,解开里衣的绳结,一枚沉甸甸的令牌落入掌中。他垂眼望去,一瞬间觉得手中镌刻着“甲等镖师”的令牌不是一件普通的死物,它是西平郡的冰冷苍凉,是遗失的那两年时光,也是沈樾离开落雁门时,不曾回头看的那一眼。

他记得沈樾对他说过,如何才能成为甲等镖师。非抱着死志的人不可。

他也记得沈樾对他说过,他的长兄正是死于送镖途中,所以他不会成为镖师。

想到这里时,回忆翻涌上心头,祝枕寒看着手中的令牌,甚至觉得它冷得刺骨了。

“我这些年,不是没有打听过你的消息,却未曾听过此事。”

声音暗哑得不像他,祝枕寒想,尾音也颤得不像话,嘴唇触碰时都觉得刺痛。

“因为我早已与沈家断绝了来往。”沈樾轻描淡写地说,倘若他语气悲痛几分,祝枕寒或许都会觉得宽慰,然而他说的是这样轻松,仿佛他早就独自捱过了那段漫长的时间,所以也不渴求迟来的关切,“我行镖时,用的并非本名,而是‘青庄’这个名字。”

青庄。

祝枕寒想起,受师门所托,他与池融、宋尽一同下山,临安城中有一个茶楼,他们路过时会在此地歇歇脚,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那日的天气他不记得了,也不记得那日的说书先生是谁,他向来不关心这些,甚至没有仔细听,只记得他说了个“青庄”。

池融说:“青庄是鸟呢。”

他望着窗外湖泊,风动柳梢。听到池融说鸟,就真的以为讲的是鸟。

宋尽笑了一下,接道:“或许是想如鸟一般自在轻盈,不受拘束吧。”

这时候想起当时情景,祝枕寒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怅惘。

他无意间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并不在意,却未曾想是他一直想要追寻的。

祝枕寒握着令牌的手逐渐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却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沾着未干的水迹,是湿漉漉的温热,落在他手上,落在令牌上,将金色的刻字轻轻地遮住了。

他抬眼看去。

沈樾披着一件衣服,拢着腰封,浑身都还是湿的,发间的水沿着脖颈的沟壑跌进衣襟缝隙间,濡湿了布料,隐约透出肌肤的颜色,还有伤痕。无数条斑驳的伤痕,即使伤口愈合仍留下了痕迹,宛如扭曲生长的荆棘,将面前的人无情地拆分成几段。

是的,甲等镖师,身上不可能没有伤。

只是他藏得很好,天气热的时候还披着薄纱,就假装依然是那个矜贵的小少爷。

“小师叔,你看着我。”沈樾捧住祝枕寒的脸,让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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