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静,但并不安稳。
猛然间刘元化睁开眼睛,胸脯急急的起伏着。
眼前依旧是八连那遍地死尸,以及几乎多到无数的,妇孺们那死不瞑目的眼睛。
用破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时听到他住的马厩外面,西板牙语的高声呼唤。
悄悄起身,伏在墙板后,透过破木板的缝隙看着外面。
城内的西板人不知怎么会一下子增加这么多,记得那时八联西板牙人不过几百人,更多是当地与扶桑的佣兵。
可现在……
除去人喊马嘶的骑兵之外,还安静的站着大量的步兵。
中间是持着长矛的西板牙士兵,戴着近乎球形的头盔,还有如同月亮般弯曲的盔沿。
火把的光亮,映照在那些长矛兵亮银色的盔甲上。
不但如此,那些长矛兵身边,还立着一些把手中燧发枪拄在地下的的火枪手。
除此之外,刘元化惊讶的发现,整个玛尼拉城中的西板牙人几乎都被武装起来。
甚至连那些教会的人,也都武装起来。
神甫还像模像样的给士兵们赐福,而与刘元化一起幸存的那个拿着信教的,身上居然背了两枝火枪。
这代表什么,玛尼拉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被武装起来。
“他们害怕,他们害怕那个昭勇将军!”
一想到这件事,刘元化眼睛就变得明亮起来。
作为幸存者,充当总督马夫的他,不是没见过有人来攻打玛尼拉。
可也这儿的总督总是轻描淡写的开几炮,甚至外面海湾里的战舰,就能独自对抗来袭之敌。
可今天城内的兵都连夜连晚动起来。
这时一些当地苦力,正在鞑子的抽打和西板牙语的催促下,把更多大炮拽上城墙。
看到大炮,原来带着希望的眼睛黯淡了下。
昔年在八联,他亲眼看着,成群的汉子持着刀枪、农具冲上去和西板牙人拼命。
可对方只是放几声大炮,和成排的喷射出白烟的火铳,就能让冲上去的汉子们血流成河。
每当这样的情形出现,负责指挥的爷叔,就恨的把拳头向墙上砸。
那一个个血印,直到今天依旧使刘元化感觉触目惊心。
看着那一门门正拖向城墙的大炮,心中暗暗替那个大明昭勇将军发急。
“他知不知道,西板牙人已经知道他明天要来了,他知不知道这里有很多大炮?”
不敢想象,要是昭勇将军败了……
八连死去的华人们,要永远死不瞑目。
乌黑的眼睛透过木板墙缝,回头看了下自己屋里。
马厩里又能有什么。
铡刀,他抡不动。
粪叉,肯定干不过别人的长矛……
最后他的眼睛,被他的发现牢牢钉在马灯上。
是的,只有昏黄的,如同黄豆大小的马灯,带给了刘元化希望。
心里有了主意,重又回到墙板处。
这时刘元化的心里突然变得焦急起来,不时抬头去看天空。
月朗星稀,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想等机会用油灯,点燃火药库的刘元化,却在等待中不经意间慢慢睡去。
一直到他被一声比一起响亮,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铜号声惊醒。
猛然坐起来揉揉眼睛,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昨天夜里他想到的事情。
可当他再度望向外面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凉了。
大太阳已经升一杆子高,甚至因为今天的战斗,居然没有人顾得了理他这个小马夫。
此刻火枪手们全都上到墙上,还有许多弓手,也背着弓上到城墙上。
更多的被组织起来的西板牙民众,他们端着步枪,也排着队正赶向城墙。
不过马尼拉院子里,那些持着长矛的士兵,这时把长矛扎在地下,在自己的位置上原地坐着。
“这个昭勇将军还真是个光明磊落的将军,居然大白天来,不知道兵者,诡道……不行,我得帮我们自己的官军!”
民众,尤其是华夏民众,当他们遇到真正的“人民子弟兵”时,便会付出自己的全部。
尽管那力量微薄的使敌人嘲笑,然而当聚沙成塔时。
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笑,就算他们世界第一,就算他们拥有蘑菇弹。
看看马厩里的马灯,明白昨天夜里所想,根本不可能做到。
本来吗,谁会白天提盏马灯到处跑的。
又在自己屋里到处扫视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是的,他衣服虽然破,可那是纯棉的。
伸手毫不在意扯下胳膊上的袖子,接着又撕成条,然后便迅速搓起来。
那还是前年在八连过年时,母亲便是拿些破布搓成细绳。
用火点了可以着好久,正是用来点鞭炮的好玩意。
双手紧紧合在一起,使劲搓着那破布条。
把布条搓成细条,然后仿佛麻花辫那样紧紧编在一起。
边编,他的眼睛中慢慢的充盈上泪水。
虽然泪水模糊了两只眼睛,可他生怕泪水落下来,打湿渐渐成型的火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