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面容晦暗不明,片刻后,他突然捏住冯玉贞的掌根,冯玉贞顺从地摊开手,一团红绒线被塞了进来。
她低下头去瞧,发带像是火一般喜庆,尾端系着精巧的流苏,此刻窝在她的手心里。
这种红绒线颜色鲜亮,衬得女儿家面容娇艳,只在镇上一户铺子有卖,村里最受宠的几个女儿才会央求爹娘掏出十五文重金购下。平日也不敢带出去招眼,过年时才漂漂亮亮地扎在小辫上,惹许多女孩羡慕整整一个正月,
这是空哥儿给她……
冯玉贞心突地一跳,她局促地抬头,少年目光定定望向她,手掌反握着她的手,令她切实摸牢这团属于她的发带。他说:“贞娘,我来帮你。”
家里的黑狗被毒死了,冯家幼子哭了整整两个晚上。
村里养狗的老人去瞧了瞧,回来只摇头,说是指不定放风时误食毒草,一两口无碍,却是不知为何,竟然吃进去了满满一肚子,吻部都被活活撑裂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八九岁男孩的哀嚎活像是被掐住喉咙放血的公鸡,哪怕冯家爹娘再疼宠唯一的儿子,也不可能真为了一只畜牲而去寻赤脚大夫医治。惨死的黑狗就这样在冯家爹娘不耐的神情中潦草埋在了后院。
冯家的厄运并未结束。
拐过年的初春,从镇上赶着驴车回来的冯家父子也出了事。救下两人的那群帮工七嘴八舌拼凑出了事发时的原貌。
他们走到半道上,毛驴受惊,撒蹄子疯跑,连车带人一把翻到道旁里。树上竟悬着马蜂窝,惊扰了的马蜂像是黑色的潮水股涌出,嗡嗡地成片拥上去,叮咬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于不远处府邸上动土建房的帮工回村时远远听闻呼救,不敢贸然冲入蜂群救人,等到盘旋的马蜂回巢,才上前救下来。冯父与冯兆被横着抬进家门的当口,冯玉贞正被冯母拘在屋里,同二姐绣她的嫁衣。
姐妹俩话家常,二姐抱怨冯兆这几日还闹个不停,非要跟着爹从镇上再买条狗。
黑狗吐舌头的死状尚且宛若昨日,冯玉贞嘴上附和了两句,她望着手里驾鸯戏水的红锻衫,思绪却岔开一缕,三心二意地游离回了那个山洞里。
自那日相别,两人已有整整三个月未见。她自身难保,自然也不能再像去岁冬日那样为他送去吃食。他这个寒冬如何度过的?他又说要出手帮她,那么……死因蹊跷的黑狗是他所为吗?
外面嘈杂的人声打破了她的忧虑,冯母乍起的哭啼声犹如平地一声雷,姐妹俩抛下手头的活计,提脚往院中赶去。
远远只见冯母趴在什么人身上嚎啕,走近,躺在竹板担架上口的父子两人赫然入目。一大一小已是五官不清,一个头肿得足有两个大,可怖异常,全靠身上的衣物才不至于认错。窄小的院子里挤着乌泱泱的人群,天色昏昏地压下来,冯母两眼抹泪哭诉她命苦,父子俩在她臂膀上断断续续痛吟。
找大夫的找大夫,架人的架人,往来的人愈来愈多。冯玉贞烧开水,提到院里,她站起身,脑子被吵得乱糟糟的,一枚石子突兀地弹到她的鞋尖上。冯玉贞低头,顺着石子投来的方向无意一瞟。眼腈在重叠的人影中倏然一顿,清瘦的少年矗立在墙根,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同她在半空中相撞。冯玉贞呆在原地,他的唇角冲她略一弯,转身离去。
旁人见冯家三闺女神情恍惚,旁人只当她是被家里这一遭的变故吓傻了,冯母也无暇顾及她的异常。夜半三更,闹哄哄的冯家才安静下来。二姐和冯母在东屋,夜里轮班照看父子俩,西屋今晚只有她和四妹两人。
四妹还小,懵懵懂懂睡熟了,冯玉贞却夜不能寐。她侧躺睁着眼,实在心烦意乱,没有丁点睡意。她将手伸到自己枕头下,摸索出那条红绒线,轻轻地握在手里。
窗扉处传来“笃笃笃”三声清脆的扣响,冯玉贞倏地从床上坐起,她望向窗外朦胧的夜景,一颗心砰砰乱跳。她绞着红绒线,将乌黑的长发利索编起,流苏垂在肩头。仔细地用沾湿的棉布擦了擦脸,静悄悄推门走出去。
墙根果然斜斜立着一个人,少年笼置在墙后阴影中,冯玉贞看不到他的面容。
她脚下一滞,肚子暴突的死狗、面目肿胀的父亲与弟弟在脑中接连闪过。她动物般的直觉发出警示,真相昭然若揭,前面的阴影里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本能地心生畏惧,竟然在仅剩四五步的距离时停下,不敢走过去了。
可她的及时醒悟已然迟了。来人等不及开口,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像是在索取报酬。他开口,语气平静,不许她心生悔意: “过来,贞娘。”
冯玉贞退无可退,软弱的个性被他催促着向前,最终也同他一起容身在黑影里。
她忐忑抬起头,崔净空神情分明如常,冯玉贞原本一肚子的关切和问候却堵在喉咙间,吐不出来。她干巴巴问道:“空哥儿……这些都是你干的吗?”崔净空只静静瞧着她,冯玉贞走走停停,犹豫不决,他干脆朝她走近,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半臂。
一只冰凉的手像是毒蛇一样爬到她的颈项,冯玉贞打了一个哆嗦,她下意识偏了偏身子,躲开他的手。崔净空动作稍顿,她的脖颈旋即又被轻轻握住,他的拇指抵住女孩的下颚上抬,带来轻微的室息感。冯玉贞再不能低头,崔净空垂着眼皮,鼻尖的弧度凌厉而锋锐,低低道:“你不高兴吗?那条恶犬伤了你,我便毒死它,不解气吗?你父亲与弟弟欺辱你,我便叫马蜂蛰毁他们的嘴脸,不痛快吗?”得到了早有所料的答案,冯玉贞一时语噎。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