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净空断然没有再木讷地等着她上门喂食的意思。
他起早赶去镇上,拿其中一块碎银子换成铜板,全用一块破布谨慎地兜住包好,藏在袖中。买了六个肉包子下肚,蹲在街旁大口狼吞虎咽,囫图吃了八分饱。之后又买了几张蒸饼,省着能吃上两天。待他走回山洞,却赫然见自己那个漆黑阴冷的“家”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穿着石竹色半旧袄裙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他寻常坐的位置上,身旁立着一个箩筐,腿上放着一块半馒头。
她神色沉静,手下摸着两根稻草、麦秸拧成的粗绳,忙着编织一个形似漏斗的物件。无论是她的动作、衣衫还是神情,都同这个幽暗的山洞格格不入。
她的胆子丁点儿,敢来孤身找一个几乎等同于陌生的人,这会儿听到洞外的风吹草动,又吓得身子抖三抖。抬头见是他,便轻易放下警惕,朝他笑了,就像先前在巷子里救他那天一样。“恩人,”他站在山洞外,望见里头的女孩仰着白净的脸同他说: “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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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真来了。
崔净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缓慢走近,腿脚仍然不是很灵便:“你何时到的?我实在太饿,方才觅食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恩人,你的伤可好些了?是我食言,昨日我娘吩咐我做事,我没能过来,今日才寻到空来找你。这是我大姐蒸的馒头。昨日晌午刚出锅,我便想着要拿给你,现在都冻成冰疙瘩了。”冯玉贞很有些愧疚,定是自己失约,害他白白饿了这么些时候,还要拖着伤重的身子出门,遂连忙把馒头塞给他。
这点馒头自然是从她精打细算从自己的饭里省出来的,冯父还因此嫌她吃得多却不长肉,大骂她是个一等一的败家货色。
少年接过,嘴里的话很是要帖: “你肯来,就该是我谢你才对。”
有吃的白白送上门,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来者不拒。况且冬日里的粮食弥足珍贵,冯玉贞瞧着不像是娇宠养大的,崔净空稍稍一想便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可尽管那几张泛着温热的蒸饼就藏在胸口,他却默然不动,对此只字未提。
两个人隔了半臂距离挨着坐,一时无话,只有少年啃馒头的吞咽声。
冯玉贞还是头一遭看清了这位年少恩人的相貌。隔得远不察,坐到跟前了才颇为惊诧。尽管脸上还横斜着三两道尚未痊愈的伤口,然而五官精致、眉目凛然,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里少有的俊秀长相。她扭头瞧得出神,却见对方掀起眼皮,长睫下乌黑的眼眸倏地转过来,撞破了她的窥视。
冯玉贞脸上发烫,知晓自己这样盯瞧旁人看十分失礼,立刻便把脑袋掰正,不敢左右乱瞄了。她年岁尚小,恰似一张白纸,压根不懂也生不出什么旁的心思。
而崔净空却静静看了她片刻,不知思忖什么,俄而又回转过头,不再看她。等他吃完,冯玉贞手里的物件仍然只具备了一个雏形,崔净空的眼睛不时落在上面,他问道: “这是什么?”
冯玉贞手下未停,诚实道:“草鞋。”
崔净空不动声色: “草鞋?”
冯玉贞点点头,慢声细语回他: “那日在巷子里,我见你的鞋子去了一只,便想着不若给恩人编一双草鞋穿。只是我手艺远没有姐姐们好,编得太慢,也不够平整,只怕要下回再带给恩人了。”
“给我的?”
同寻常人此刻应当感动并道谢的反应不同;崔净空却倏地壁起眉心,他目光冷凝,他往下一看,自己脚上这双鞋的确破破烂烂,可他抬起头,直盯着女孩手中那个玩意,一种怪异的困惑与警惕一并于心头升
起,他突然理解不了眼前的情形——为什么?又凭什么?
为他这样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编鞋,对她有任何好处可言吗?又凭什么为他耗时耗力,就因为半年前那回态度粗暴的救命之恩吗?
人与人之间走动交往,总要心照不宣地遵循一个约定俗成的准绳。崔净空在灵抚寺中所见频频验证这点,从无能跳脱其外者。
爬山涉水而来的虔诚香客是为了向佛祖求荣华富贵、家宅安宁,慈眉善目的和尚背地里也没少从功德箱里捞油水。
法玄方丈好大喜功,为搏一个引渡煞星的名声而收留他,却在他捂死斑鸠并栽赃祸害给沙弥之事暴露后倍感棘手,明晰他是个感化不了的坏种,自此便大失所望,对他横眉冷对,临死前不忘下咒予他。而灵抚寺悉知他再无价值,更是将年仅十岁的孩童不顾死活、毫不犹豫地撵了出去。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才是世俗铁律。
本该如此。
可是在她身上却截然不同。这人白送吃食还不算,又为他编织草鞋,究竟有多大的好处值得她这样做?
他掩饰住自己的提防,面上装出一副微微动容的神态,突然直戳戳地凑到小姑娘面前,伸出手,轻轻向上拖住她瘦伶伶的手腕——这是在寺庙中同那些感激涕零的香客们学的。姿态和神情都活灵活现,保准没有半点差池: “从未有人给我编过鞋,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应该说崔净空模仿得相当出色。只是他今年也才十来岁,尚没有练出日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保留有一丝可贵的质朴和笨拙。
他不清楚这样的举动放在眼前的形势下未免太过亲密,也不合适对一个同他年岁相仿的姑娘做。
冯玉贞被他这副架势吓住了。少年的脸俯在她脸庞上方,他身上并没有那些古怪的臭味,而是弥漫着一股雨后青草的气味,冯玉贞后知后觉,脸上便沾了两分羞怯。
她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