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语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屋里的人——这样生疏而警惕的称呼, 显然已经将他归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偏偏这时候,门板响起两声轻敲, 男人在里面不紧不慢道:“夫人, 为何把为夫关在屋里?”
李畴神色惊疑,此事涉及到怪力乱神,冯玉贞攥紧了自己的袖口, 把这个诡异的论调重申了一遍:“他不是崔净空。”
那他到底是谁呢?
她脑中浑噩一片,后面紧跟了一句:“不要被他骗了。”
说不清是在告诫李畴还是告诫自己。
*
被关起来的第一天晚上, 崔相意识到这回的事情有些棘手。
整一日下来,他再没有见过冯玉贞与是李畴的面。两个守卫持剑守在门口,暗中也定有人紧紧盯梢着这间屋子, 饭菜都是到了时候由丫鬟放在门口, 敲门示意他来取。
夜晚, 崔相躺在床上,他并没有闭眼,眼珠阴沉地盯瞧着床顶的妃色轻纱。他的确始料未及,这个世界的“他”会是这么一个蠢货。
他尝试召来几个暗卫亲信,却不曾想,几个前世毕恭毕敬的熟面孔果断拒绝了他这个主子——因为“他”曾亲口所言, 倘若遇事, 全以“夫人”在先。
到底是怎样一个蠢货, 才会将软肋递到别人手上, 这无疑是把脖子凑到刀口下,那个蠢货从不怀疑这个表面温顺、怯懦的寡嫂有朝一日背叛他,亲手捅他一刀吗?
他有些烦厌地阖上眼, 手腕仍套上琥珀念珠, 却没有咒痛发作。虽然被关在这间窄小、窘迫的屋子里, 可比起前世最后生不如死的时日,实在是久违而难得的安逸。
思绪如同被软枕包裹,渐渐沉入梦乡。他顿觉古怪,本就极少做梦,还是这样四周看得清楚的梦境。梦中的他身处一个祠堂内,漆黑的棺椁横在身前。
这里是……崔氏老宅?
没等他判断清当前的情形,身体便自己忽地站起,走进偏房,目光落在那个披着白麻的瘦小女人身上——正是他那个寡嫂。
他记起来了,这是在自己那个早死的亲哥丧礼上。出于人情本分,他便询问了这个不过两面之缘的寡嫂一句,冯玉贞虽然瞧着木讷,却颇为识趣地拒绝了这位小叔子的好意。
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说的是:“好。”
在她嘴唇开合的顷刻间,冥冥中一条笔直的、风雨如晦的通天路被一道陡然降下的惊雷劈成两半。沿着裂纹分错开全然不同的另一条小道,尽头招摇着旋起旋灭的光,难辨光明与否。
崔相现在知道了,这不是属于他的梦,而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本的人。他全然控制不了肢体,冷眼看着事态发展,当一个困囚于这具肉身的旁观者。
他看着“自己”虚情假意地蒙骗她,步步为营地哄到方寸之内,他早了三年考中举人,两人顺势搬到镇上。冯玉贞好似是兜网中不断收紧,挣扎无果,最后被打捞出水面的一尾鱼。
她被“自己”那副善男信女的伪装骗得彻底,竟然自愿剥下单薄的衣裳,笨拙地、赤条条地送到心怀不轨的小叔口舌间品尝。
然而,或许是被这具肉身牵连,加上这床红被太过耀目,又或许是被红被之上,那个白净的、瑟缩的女人所迷惑,他感到一股热气扑洒地满头满脸,遂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竟然挣脱了身体的束缚,切实地握住了她的腰。
拇指抵住两个清浅的、柔软的腰窝,他并不收着力气,粗暴地往下一按,女人便宛如是引颈受戮的羔羊,叫他揉出一手汗津津的喘|息。
他心跳如鼓,然而就在下一瞬,身体重新被他人夺过,他被赶回了旁观者的位置。不仅如此,虚空中忽地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他立刻反扼住对方的虎口,两人力道相差无多,于对峙中,他突然看清了对方的脸——眉眼清隽、面若冠玉,神情却阴鸷至极,哪有哄骗寡嫂时温言软语的模样,反倒与他别无二致。
崔相猛地睁开眼,他撑起身子 ,趴在床沿咳了两声,脖颈还残留着束缚感。
看来“他”没死,还欲图夺回身体。只是毛头小子一个,又被女人绊住了脚,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乌沉的眼珠暗涌着沉冷的潮水,不知思忖了些什么。不久后,他复尔合目躺下,只是再无睡意,反倒是那截亲手丈量过的腰肢,软滑、柔腻的触感不时梗在心头,令他不得不去千百次地去掩饰。
直到晨起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门外响起扣门声。崔相从床上站起,打开门,两边照例是两个目不斜视的带刀侍卫,地上放着饭菜。
他朝下一瞟,并没有弯下身去拿的意思,也不对着那两个侍卫,而是向着不知道藏在何处的冯玉贞道:“除非你亲自过来,不然我半粒米都不会往下咽。”
被关起的第二日,面对他言语中的威胁,冯玉贞并未现身,而他也没有再打开门。
等待到夜色深沉,明白今日等不到人,崔相遂躺到床上。整日滴水未进,饥饿灼烧着腹腔,这点痛感同他前世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从小到大,他早就疼惯了,拳打脚踢、咒痛肆虐,因而他时常感到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