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云淡风轻的话语里展露出不加掩饰的狂妄来,笃定自己衣锦返乡,他低头望着冯玉贞乌黑的发顶,她好似亳不怀疑,只点一点头,全然地信任他。
心口微热,崔净空想起方才在中堂,那位魏都事拎着两盒君山银针来,两人打了半天太极,对面人才隐晦说明来意:家中小女豆蔻之年,同崔净空很是登对,不知他可有此意。
自从崔净空高中解元,众方的打探从未断绝,尤其是他年轻有为,加之品貌不凡,丰州境内的不少官员有些动意,然而真正上门的,这位消息灵通的魏都事确是第一个。
之所以这样慢,一方面是崔净空无父无母,亲缘淡薄,瞧着好似八字太硬,足以吓退一波人;再说进黔山的路途崎岖难寻,外人想要进山都要耗费几天功夫,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才被告知,原来前两天搬走了。
至于搬去的具体位置,村里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除此之外,仅有一些村人看到当天远去的马车。于是又得花费精力去镇上找,碾转半月,这才敲开门。
然而,这位年轻的解元却果断拒绝了这门瞧上去甚为合适的亲事。说辞自然还是那一套,未取功名,不谈婚嫁。
崔净空往日里不去细想,今日听魏都事说了半天,他明面听着,魏都事掌管陵都出纳文移,在陵都当地有些颜面,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出现除了冯玉贞之外的其他女子,就会不自觉比较,她会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她也会有寡嫂嘴边的那一粒红痣、宛若她一样修长的脖颈和难行不便的左腿吗?
更何况,崔净空是无法离开冯玉贞的,念珠没能约束他,能够抑制疼痛的寡嫂却做到了。所以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直到现在也不打算改,唯有把人扣在身边,时刻看得见、摸得着,崔净空才会觉得安心。
他脑中思索着这些事,想起婚嫁一事,冒上来一个念头,声音软下来,下颌抵在她鬓角,道:“嫂嫂,待我们去了京城,便与我成亲罢?”
可在他意料之外,冯玉贞并没有柔声答应,相反,怀里人的身体蓦地僵住,崔净空面色一沉,手掌轻轻攥上她的腰肢:“嫂嫂,你还是不愿意?”
话音忽地变低,他贴着她的耳侧,明明亲密地如同情人般耳鬓厮磨,眼睛却极冷地盯着冯玉贞神情不安的脸。
崔净空低笑一声,似怨非怨地自嘲:“嫂嫂与我昨晚才做了真夫妻,难道这也有假吗?还是说……嫂嫂不过一时兴起,想着无聊解闷,玩玩而已,只我年岁小,错把露水情缘看成一夜恩爱,竟然当了真。”
“不是!”
一番话下来,冯玉贞简直如同被泼了墨的白纸,被他惊世骇俗的话惊地忽地从他怀里直起身,顾不上难受,连忙道:“你说的太突然,我一时没绕过来罢了,我、我自然是认真的,不是什么玩弄你……”
说到最后,声若蚊蝇,脸都涨红了。
可崔净空侧过面,语气仍然保有一些失落,长睫在眼睑垂落一片阴郁的暗影:“可是真的?”
冯玉贞连连点头:“真的。”
“既然如此……”
崔净空脸上这才雨后初晴,他露出清隽的笑意,一派光风霁月,谦谦公子,却攥上冯玉贞的手腕,他求她:“嫂嫂帮我。”
“……嗯?”
光天化日之下,正房的门又严丝合缝合住了,团圆和吉祥端着午膳,局促站在门外,俄而两两相望,空余两声叹息。
日头升到正空,门才缓缓打开。崔净空打起帘子,他的脸虽然仍旧漠然,却叫人觉得此时颇有几分神清气爽。
“饭放在桌上,之后出去罢。”
两个丫鬟便按照吩咐,低着头送进去,放下午膳,正要走出去,却听见床榻上传来女人微弱的喊声,喊得是“吉祥”。
吉祥忙走近床榻,她只不经意间匆匆一瞥,立马低下头,应到:“奴婢在。”
冯玉贞趴在床榻上,乌发乱挽,盘扣解开大半,可衣衫还算完整,只是一只手掌朝上摊开,五指微微颤抖,好似耗尽体力,再握不住什么物件似的。
她的脸闷在枕头里,耳垂像是一个小巧的红珠子。
闷闷的声音飘出来:“麻烦你端一盆水来,我要净手。”
*
下午,崔净空和嫂嫂喝过两盏茶,方才总算舍得从府上出来。他不忘领着田泰,行至一方茶馆前,叫田泰在门口等着。
这时候茶馆中只稀稀拉拉坐着三四个人,角落里一位戴着斗笠的人两手环在身前,闭目等着。
崔净空走到桌旁,站在他对面,将一小捆药包放在桌上,手下一推滑到他面前。
坐都不坐,脚下一转便要走,却被身后的人无奈叫住:“崔净空,上回小姐夜半发热,那几日我才未去及时看顾砖房左右,怪我倏忽。你打也打了,我不收报酬为你办了半个月的事,还想怎么着?”
出声的人抬起手,指节向上一顶,斗笠下露出一张俊秀的脸,眼圈微微发青,伤口看起来已有了一些时日,来人正是阿缮。
崔净空闻言扭过身,眼睛冷冷刺在他身上,讥讽道:“世子殿下说得轻巧,倘若那日我晚回去半步,事情可有动动嘴皮子便能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