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个觉了。
等到他醒来时,窗外已天幕星垂,屋内烛火都燃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用了药,身上的不适都去了几分。
耳边琴声未停,不似风月当中的靡靡之音。倒是带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天下之势在里面。
都说琴声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从双喜楼之中走出来乐师,怎么会有如此心境,倒像是……
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才对。
那场梦,似真似幻。
让人忍不住的想见到这张脸,去证明梦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真正见到了,倒是更让他分不清楚。
倘若嵇宴没死,他是不是会同他说出相同的话,弹出同样的曲调?
沈执清单手撑额,饶有兴致的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弹琴的人身上。
从沈执清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坐在那的人眉眼低垂,精致的侧颜线条明朗而又清晰,面上平和恭顺不见丝毫不悦的神色。
倒是沉得住气。
沈执清忍不住披衣起身,将脚步停在了对方面前,叫了对方一声,“宴朝欢。”
嵇宴的手指拨弦的动作停止,“可是奴吵醒了相爷?”
沈执清垂眸,“没有。”
反倒是一觉好眠。
沈执清视线在对方红肿的手指上扫过。
嵇宴到底有多讨厌他,沈执清清楚的很,他那样的人,若是让他放下身段给他沈执清弹这么久的琴,怕是不肯的吧。
沈执清:“宴朝欢,我若不醒,你打算弹到明日吗?”
屋内烛火灼燃,嵇宴望着落在琴弦上的影子,“是。”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傻的人?
心里那股子异样的感觉又上来了,沈执清眉头轻蹙,“为什么?”
嵇宴抬起眼,“听下人们说,相爷久病缠身。若我的琴,能让您睡个好觉,便是一直弹下去,也是愿意的。”
“你倒是敢说。”沈执清手指从琴弦上划过,“那我若是做了个噩梦呢?”
沈执清就看见对方微微蹙起了眉宇,似乎有在认真思索该怎么办。
沈执清耳边听着不成曲调的音,伸出手将嵇宴放在琴上的手抬起。
烛光之中,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发红,若是再弹一会怕不是要破了皮。
沈执清的视线移开,落在嵇宴的食指上。
食指光滑白皙,无伤无痕。
可嵇宴的食指上却有一道疤,此前伤口深可见骨,是不可能长好的。
真的不是他。
下结论的这一刻,沈执清心里不知道为何竟是透着一股子失落。
感受着手指的挣动,沈执清收紧了手,“别动。”
在对方视线的注视之下,沈执清从怀中掏出一瓶脂膏,“你这手可不能伤了,要不然本相上哪听这么好的曲子?”
落在耳畔的声音带着几分柔色,可嵇宴的容色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原以为沈执清的心上人已死,再也不会有人争的过他。
可没想到没有林景殊,沈执清还会对别的人好,而这份温柔神色唯独没有一分属于他。
在沈执清将脂膏抹在手上时,嵇宴沉着脸将手从沈执清的手中抽出。
在沈执清诧异的眼神看过来的同时,嵇宴垂下眸子,敛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厉色。
“相爷金贵,岂敢劳相爷为奴上药。”
沈执清挑眉,他难得好心帮人一次,竟然被拒绝。
这事要是换成玉离在这,巴不得他将他的十根手指头都涂了才好。
这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沈执清不愿勉强,他抽了一旁放着的帕子擦了擦染了脂膏的手指,将药放在他面前,“你自己涂。”
嵇宴:“谢相爷。”
当年就算是嵇宴也没有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拒绝他,这人还是头一个。
仿佛他多讨人厌似的,沈执清气不过的问出声,“宴朝欢,从你们楼里出来的都是如你这般的做派吗?”
嵇宴沉默不语。
沈执清冷哼了一声,“也是,双喜楼要是人人都是你这样,离关门不远了。”
在沈执清觉得对方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就听见嵇宴回答出声。
嵇宴:“ 奴只是还没习惯。”
对方的示弱,让沈执清逮着机会提醒出声,“宴朝欢,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本相的。”
端茶送水,暖床侍寝。
嵇宴抬眸,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眸色敛起了眼底的彻骨冷意,“相爷想让奴侍寝吗?”
沈执清一噎。
可他向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示弱,遂出了声,“我想,你肯吗?”
嵇宴:“好啊。”
沈执清:“……”
刚刚不是连手指头都不让碰一下吗?不是没习惯吗?好什么好!
嵇宴的一个好字倒是让沈执清犯难了。
他现在若是表现出让人滚蛋的意思是不是会让人觉得他不行?
沈执清眉头轻蹙,拢在袖中的手指碾磨,半晌他转过身去,“那上前来吧。”
他就不信宴朝欢敢。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瞳色如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