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莞青阁
夜色已深,莞青阁里却是依旧同往日一样,灯火通明,笙歌鼎沸。
观舞台上,一碧衣女子独自端坐在摆满珍馐的酒桌旁,然而她却并不饮酒,对台上的歌舞也是兴致寥寥。
阁内灯影绰绰,忽闪的烛光跳跃映衬在少女清秀雅丽的面庞上,柔和的暖黄色使得她原本有些淡漠的神情稍显融解,然而依旧是像冰溪一样冷峻的眉眼,却又流露出对一切都厌烦疏离的情绪来,让人只看一眼,便如坠冰窟。
周围酒客见她年纪尚小,却独身流连于这烟花巷柳之地,不觉暗生鄙薄之心。然而观其姿态气度,却又是端庄矜贵,让人见之忘俗,不敢轻视。
于是众人都暂时忘记了台上的歌舞音乐,纷纷小声猜测起这女子的身份来。
然而那女子却是对周围的议论之声充耳不闻,只依旧静静地看着台上。
终于,酒过三巡之后,暖场的歌女们陆陆续续下了台。
紧接着,一阵清扬飘渺的琴音响起。
随着漫天飘散的红色花瓣,从舞台的帷幕后缓缓走出一排姿容清丽的少女来。
只见那六位少女皆清颜白衫,手执一团羽扇,于悠扬琴声中,轻歌慢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散握,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娇媚。乐声高低抑扬,少女们手中折扇的折扇也随之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遨于九天,若凤舞于桐台……
歌台暖响,夜色融融。
那少女的视线越过举酒嘱客的熙攘人群,透过衣袂翩跹的柔媚歌女,最终停留在台上肃穆弹琴的白衣乐师身上。他的双手白皙,寒玉般的指尖跳动于冷润蚕丝编织而成的三根琴弦之上,清扬悠转的仙乐随之流泻一室。
“好!”不知是谁带头,众人都纷纷站立鼓起来掌。
这菀青阁原是专门为金陵的达官显贵们开设的雅致青楼,所来之人多是王孙贵胄,亦或是贵商富贾。见惯了风月场上风情万种的娇媚女子,这些贵公子们自然容易被这清新雅致的舞乐吸引,都由衷赞叹起来。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六位女子纷纷退身行礼。
一位三十出头、风姿绰约的掌事女子走上台来,大声宣告着这六位少女的梳拢权正式起拍。
“一千两!”一位大腹便便、商人模样的男子首先抢拍。
“两千两!”另一位锦衣男子紧随其后加价道。
……
“一万两!”那女子的声音虽不算大,却似乎极具穿透力,使得原本还热闹的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在座的众人自然都是腰缠万贯的名流贵族,却也着实被这一万两的叫价惊住了,于是再次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如此随意叫价的女子。
众人见她虽然气度不凡,然而衣着简单,除了头上戴着的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外,再无半点装饰,再加上身边并未有奴仆跟从,又都疑心她是否是哪家的小姐调皮从家里溜出来凑热闹的,身上未必带着多少钱,只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
掌事的女子毕竟是见惯了人情往来的大场面,只笑语盈盈地走下台来向那女子说道:“小姑娘,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是要把我们这的姑娘买回去给你当小丫鬟吗?她们可是笨手笨脚的,只怕到时候还要惹你生气呢。”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随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来,递给了她。
那掌事的接过银票,自然又惊又喜,忙将到手的银票收起,又悄悄命人将这位女子进阁前登记的名册取了过来,便不再多言。
然后拍手示意那六位女子走向台前,在那女子面前依次排开。
“蔚洇姑娘,还请您仔细瞧瞧,挑一个称您心意的领回去?”
“他——”
那名唤作蔚洇的少女伸出白玉般的细指,在台上满怀期待的少女面前依次划过,随着众人的惊呼声,缓缓落在了那个角落里端坐的白衣琴师身上。
那白衣琴师见这少女竟将手指向自己,不由地错愕了一下,随后起身向蔚洇冷声说道:“姑娘怕是走错地方了,离这最近的象姑馆在城南的文牍巷里。”
“不,我就要你。”蔚洇紧盯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认真地向他说道。
“你就从了他吧!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呀!”
“是呀!是呀!这姑娘财貌兼具,配你一个琴师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周围的客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大声吵嚷起哄道。
“不好意思,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了。”琴师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
“站住!”蔚洇见他要走,立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若是钱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加价。”。
琴师颇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刚想用力甩开这个莫名其妙女子的手,然而正好对上这女子迎面而来的目光,却不由地心头一颤,缓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必了,我跟你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语气缓和下来
“那就好。”见琴师忽然改了主意,蔚洇长抒了一口气,全然没有注意到二人四目相交时,对方一闪而过的晦暗不明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