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当真是好看,苍劲有力又不狂草,有着一种内敛的如松竹般坚韧的筋骨。
这样内敛的一个人,那日在小木屋里,曾一瞬不错地望着她离去,连一个眨眼的片刻都不肯错过,想来……会愿意的罢。
萧妤誊抄了一份顾长晋的卷子,回了昭阳宫。
三月廿六是殿试之日。
萧妤坐在宫撵里,望着身着贡士朝服的仕子一步一步走向奉天殿。
为首那人便是顾长晋。
男人身着青底缀银边的朝服,头顶镂花金座,上衔金三枝九叶,瞧着矜贵极了。
在一众穿着同样朝服的仕子里,他最是打眼,鹤立鸡群一般。
萧妤待得所有贡士都进了奉天殿,才悄悄回了昭阳宫。
她一点也不担心顾长晋会殿试失利,她看过他的卷子,能写出那样一手锦绣文章的人,定能成为今岁的三鼎元。
父皇点状元、榜眼、探花从来不看年纪相貌,只看才华。
今岁的状元十有八九会是顾长晋。
殿试过后便是传胪大典。
三月廿八这日,顾长晋一早便穿上朝服,与旁的贡士一起前往金銮殿,在丹陛之下等待唱名。
鸿胪寺礼官头一个唱的便是他的名,待得十位新晋进士一一唱名后,众人鱼贯进了金銮殿。
嘉佑帝坐在龙案后,静静望着慢慢朝他行来的年轻郎君,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小子,终于又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枚雪白的棋子,在顾长晋叩头行礼之时,将那棋子轻轻抛回龙案。
昭阳宫里,萧妤换了身轻便的春裳,正坐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账册。
半个时辰后,竹君从廊下匆匆行来,对萧妤恭敬道:“殿下,皇上已经点好状元了,的确是来自济南府的那位。”
萧妤放下手里的账册,莞尔道:“叫上兰萱,随我一同出宫去。兰萱不是一直想看状元、探花御街夸官吗?今儿就带她去开开眼界。”
竹君“诶”一声,出去唤人备撵了。
马车抵达长安街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
萧妤挑开车帘,抱着一坛子松子糖,边吃边慢悠悠地等着。等了片刻,忽听前头百姓大叫了一声:“来了!来了!今岁的状元郎好生俊朗!”
萧妤放下糖罐,目光越过窗牖,望向长安街。
便见三名郎君骑着白马,缓缓朝东华门行去。为首那人最为高大,也最是俊美。
萧妤忍不住笑了下,她就知道,父皇定会点他做状元。
明儿同他见面,可得改口唤他“顾状元”。
萧妤来长安街,不过是想感受一下他御街夸官的这份热闹,凑完热闹便离去。
三匹白马在礼官们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穿街而过,又渐渐远去。
萧妤放下车帘,还未及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一阵喧闹声猛然间传来。
萧妤刚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车帘子已然被人从外掀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撞入眼帘。
萧妤神色一怔,与那人隔着车牖,静静对望。
百姓们好奇地望着顾长晋。
不明白这状元郎好端端地行在前头,怎地忽然就面色一变,火急火燎地往这头奔来。
还当他是看见了甚不得了的,不想竟是为了个姑娘。
众人拉长了脖子往巷子里头看,想一睹那姑娘的芳容。
“紫衣。”萧妤淡淡吩咐了声。
紫衣心领神会地领着一队护卫拦住了前头的百姓,将人稍稍往外赶。
巷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春日迟迟,空气里弥漫着松子糖的香甜气息。
顾长晋先开了口:“沈昭。”
“是我。”萧妤笑着应他:“顾状元这是要叫整个上京的百姓们都看我们的热闹么?”
顾长晋下颌微一紧,低下声音道:“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不好。”萧妤笑意不减,“顾状元御街夸官结束便该去恩荣宴了,我知晓顾状元住在何处,明儿我会去寻你。”
顾长晋面色微顿。
拦下她的马车又掀开她的车帘属实是极为冒犯之举,非君子所为。
男人思忖须臾便颔首道:“顾某静候沈姑娘佳音。”
他放下车帘,阖起车窗,兀自往回走,在榜眼与探花惊诧的眸光中翻身上马,继续往东华门行去,面色十分平静。
却无人知他牵着马缰的手,正轻轻颤抖。
他找了她许久。
原以为知晓了她的名讳,只要来到上京便能打听到她是哪家的千金。
顾长晋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打听到她的消息,殿试一过,他便来登门求娶。若对方的门楣太高,他少不得要请萧砚出面替他牵线。
他这厢桩桩件件都考虑周全了,哪里想到来了上京,压根儿就打听不到一个名唤“沈昭”的贵女。
直到方才无意中一瞥,看到了她腕间戴着的雪玉手镯。
顾长晋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压下野马脱缰般的混乱心跳。
他终于找到她了。
御街夸官结束,顾长晋再度进宫拜谢皇上,之后换了身衣裳便去了礼部参加恩荣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