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潜见过很多美人计,自荐枕席者有,步步为营者有,她们有一张美人面,实则是个计谋家,最擅长伪装出无害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实在没兴趣看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微微厌倦:“拖下去。”
蔺齐一凛,立刻去提女贼后衣领,没想到竟提了个空,指粗的麻绳不知何时已解开,被女贼挣落地砖上。
她异常灵活一瘸一拐跳到一旁,拽着厚厚的帘幕支撑住身体,不服气已然变成了愤愤不平,漂亮的眼睛瞪着端坐的那个人,气咻咻骂:“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活刽子手!”
清泠娇甜的声音竟能说出石破天惊的话。
三人目露震撼,不约而同为她哀悼。杖毙恐是不能够了,全尸也别想了,亲戚邻里,一同上路罢。
赵潜的目光,却落在散乱的麻绳上。
他看了会儿,凤眸又移向帘幕,瓷白小脸半掩在后面,被气得微微发红,反增艳色。
瞪着他的眼睛,更是眼波流转,清澈明亮。
不必提那没有闭紧的嘴巴,唇红齿白,分外招人。
“你叫什么?”嗓音冷冽,却不是问罪。
蔺齐睁大双眼,再次倒抽口气。
他听到了什么!殿下居然会问女子名讳!还是个女贼!
陛下命殿下选太子妃殿下拖着不选,难道竟是喜好太过离奇!
三喜则一面试图趁无人在意将托盘捞起来,一面由衷感叹。殿下是真的心思难测啊。
女贼瞪得更厉害了,居然唱起反调:“你问我我就要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者说,你连审都不审就要打死我,问我名字做甚?草菅人命画押吗?”
不敬,大不敬,大大不敬。
赵潜眉头未动,淡声吩咐:“捆回去。”
这么嚣张无理,殿下就是喜欢也忍不了啊。蔺齐抄起绳子,干脆将女贼同帘幕捆在一起。
女贼崴了脚,只能单脚站着,又被捆在帘幕上,双手无法使力,整个人似水中飘摇的青萍。
她气极了,眉眼反而更加瑰逸,神貌秀彻光彩难掩,惊心动魄的昳丽。
赵潜如同先前览阅卷宗一样,自上而下端详她,最后视线扫回去时,短暂停在她腰际。
极细一捻腰,大抵是用做衣裳剩的料做了条腰带,很素的青色在腰上随意缠了两圈,愈显纤楚。
令紧紧捆在上面的粗砺麻绳看起来也更加过分,仿佛是凌虐。
赵潜收回视线,冷声道:“不必杖毙,就此处决。”
蔺齐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虽然从不会对刺客心慈手软,但也从未有过当面处决这样……血腥的吩咐。
他迷茫抽出了刀,老老实实握住,对准女贼心口,利落迅速刺了出去。
……竟刺了个空!
麻绳又一次散落地砖上,女贼紧紧抱着旁边的房柱,眼睛快要瞪出来,满脸捡回条命的后怕庆幸。
赵潜眸底终于闪过零星兴味:“郡守可看清她是如何挣脱绳索?”
郡守正对着女贼后背,绳索的结扣理应看得最清楚。可他已看傻了眼,摇头摇得脸颊肉直甩。
赵潜忽略呆举着刀的蔺齐,缓缓问:“你叫什么?”
女贼脑子仿佛很活络,琉璃似的眼瞳转了转,哼笑:“喔,原来你是觉得我解绳很厉害,想请教我尊姓大名呀?”
堂堂太子,请教她一届女贼?她怎么这么敢想呢?
女贼是听不到腹诽的,她雪白的脸上浮起洋洋得意,吹嘘道:“小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凝白是也!”
赵潜颔首:“白露凝,微霜结。”
凝白明眸微惑,显然没什么文化,不懂他在说哪一茬。但这不妨碍她松开房柱,亭亭而立,姿态矜持:“想请教早说嘛,干嘛吓我呢?真是不懂规矩。”
她捡起麻绳,一瘸一拐向赵潜走去,隔着长案,纤纤玉指理顺绳索,就在想要套住赵潜时,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赵潜冷冷直视着她,声音如冰:“你怕是不能回去见陆锦章了。”
蔺齐惊呼:“陆国公?!”
三喜呆滞,陆国公,三朝元老,派人刺杀太子?!
臣子刺杀君上,听起来荒谬至极,但赵潜已习以为常。
六年前他请办崇文馆,扶持寒门士子,触动世族利益,彼时反对声便沸反盈天,更有甚者,想要直接通过废掉他的太子之位、解决他的性命来阻止。
时至今日,弹劾奏折如雪花崩摧,暗杀行刺是家常便饭。
陆锦章是个雅士,他手底下的人,名字都自文赋中取。
这用美人计的刺客举手投足浑然天成,想必同上一个面见他的士子“结微”一样,费了不少力培养。
凝白没想到宛若玉人的男人力气如此之大,痛得泪水盈盈,哭腔叫道:“你要把我手捏断了,快松开!!”
她拼命挣扎,那看起来执笔落棋的手竟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赵潜一寸寸发力,打算捏碎莹莹皓腕。
凝白被冰冷眼眸直直望着,手上骨痛欲裂,连疼也叫不出来,实在没法子,俯首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赵潜眉头微动。
牙倒是真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