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公子要带着我们下江南。听说七年前,公子就是在回来的路上捡着我的。
也不知为何,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的,兴许是我记性有些差。便问起公子关于从前的事。
“小小一只,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脏兮兮的,”公子坐在马车里感叹了一声回忆道,“脸却烧得厉害。”
“当时公子有跟我说话吗?”我颇有兴趣地盯着他。
“啧,当时你烧得迷糊,嘴里念叨着什么阿,阿……”
“唔……阿什么啊?”我伸长了脖子,想要仔细听他说的话。可公子一想事声音就会变小,如果他去当说书先生,没过几天就会因为没生意把自己饿死的。
“谁知道你说的阿什么。”他突然没好气地推开我,嘴里絮叨,“反正你醒来,非要跟阿诺姓阿。”
我呆呆地愣在一边,马车晃得我有些头晕脑胀。
阿,阿什么……
脑中突然闪过一片花海,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车马大街,我的辫子缠在花枝上,远看天边花海无边无际连接着灿烂的云霞,柔和的光撒下来,团团朵朵上犹如被撒了金粉,天空离我好近啊,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笑声,就像清脆的树铃,还像叮咚的山泉……
“小八,小八,醒醒……”背后有人轻声呼唤着,“小八,醒一醒……”
我缓缓地躺进花海。好想一直呆在这里,永远没有人能找到我。
小,八……这个声音好熟悉……可谁是小八……
可一瞬,天旋地转,花海淌满了鲜血。暗红的血流淌凝固在我的脚边,我只能不停地向后缩,直到被逼进死角。
“不要赶我走……她不是我的额吉,不是我的阿嬷……”
我一惊,悚然发觉自己在做梦,猛地睁眼,耳边确有人在轻声唤我。
“小八,醒一醒……”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大口喘着气,整个人都贴在公子怀里,他一手搂着我的身子,一手抚着我的鬓角,一脸担忧地垂眼看着我。
奇怪,我睡一觉怎么自动移到了公子身上?我们虽然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可是空间挺大,我跟他坐得也挺远的啊。难道说……我的睡品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
“你脸色惨白,做了什么梦一头的冷汗……”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抬起头看着他。他一愣,立刻停止了絮叨。
“我做了什么梦……没印象了。”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这个角度看上去好好吃噢,又白又软,像粉扑米团子。
他的双眼立刻射出冰冷的寒气,冻得我一哆嗦立马弹起来。果然,公子还是那个公子,还是那么喜怒无常。
“放肆……”
我抱头鼠窜,好像……好像也窜不到哪儿去……
“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躺你身上的……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睡品这么差……没把你身子压坏吧?”
他气得要七窍生烟,一缕红色从脖颈快速爬上脸,有些失态地气急败坏道,“你当我棉花?”
“没没没,小八只是怕公子身娇……身子金贵,若是再生出些许事来,那便不值当了。”我头还有些晕乎,说了那么一大堆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直接“噗通”跪坐在一边,“小,小八知错了。”
“起来。”他冷冷说。
“公子不消气,我就不起来。”
“我——”他不耐烦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罚你坐过来。”
我眼泪汪汪的爬起身,我也不知我为何眼泪汪汪。可能公子这次确实有些吓人,但我心里却还是不怕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红眼眶被他瞧见了,他语气放缓了许多,没了那种镇压人的威慑感。
“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不记得自己刚才有做过噩梦啊……而且,睡得太不安稳了,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了。但是能感受头上像敷了一块冰。“我好像……是被冻醒了。”
他皱眉,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可是今日穿少了?”
“恩……不是。”我指了指他的手,“好像是……好像是公子的手太冷了……”
他木木地看着我,呆了一刻。我赶紧献殷勤般覆住他的手,“小八手暖,给公子捂捂,捂捂就能暖和了。”
他表情凝重睨着我,眼神又好像在控诉我这个小白眼狼……
“公子……要,要是……不喜欢……小八……不碰就——”
他突然伸过另外一只手,把我的双手又紧紧覆住了。
“捂着吧,确实挺冷。”
我从来没来过江南,听阿诺哥哥说,七年前,公子刚过了守孝期,来江南见娘家亲戚。公子娘亲是江南女子,这里风水这么养人,她生前一定是个眉目如画,温柔端庄的美人。
从马车上下来,我们又上了船。这儿的船夫可真奇怪啊,一边摇桨一边吆吆喝喝的,自顾自开心,说得什么我也听不懂,只好问公子:“他在唱什么呀?”
他冷哼了一声,“不知。”
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是公子这副样子特别破坏气氛。怪不得公子不出门,大家也不怎么希望他出门,谁愿意一大清早就看到他这张阎王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