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容倾泡了杯咖啡进了书房。
极简风格的书桌朝窗而落,台灯光线昏黄,地毯上一摞一摞推成山的书籍,扫一眼就是“法律”、“经济”、“反垄断”、“刑法学”等字眼。
里头唯一还有点人情味的,大概也就是那一枚老旧的玫瑰色香薰蜡烛。她劳累时总喜欢低下头靠近闻一闻那淡雅的香气,却从来不舍得点燃。
她整理着备忘录,反复翻看着林少安的体检报告,钻研着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遗弃罪的界定,十指在键盘上一落,又是奔着一个通宵去了。
其实,容倾从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这个独自上学的小孩,看着她一个人,从秋天走到冬天。
林少安每天搭公交的车站,就在容倾上班的必经之路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非常明显,哪怕在小学校门口也一样,毕竟只有她小得像隔壁幼儿园来的,而且,秋冬天也只有那一件小红袍子,还没有戴帽子。
说是有六七岁,看起来其实不过五岁。刘海参差不齐,头发营养不良似的细软无光,那双阴郁的眼睛时常垂落,要么望着些什么东西放空,脸色也不像其他孩子红润,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她也不是没想过顺路捎林少安一程,又怕自己像是给藏羚羊投食旅人,挥霍着自以为是的善意,到头来无非是留下数不尽的隐患。毕竟她不可能保证天天都能遇到,这么小的孩子,万一以后看到车就上怎么办。
不过这小半年的时间,她的确在为了安全有意地留意林少安,自从有了人贩子那一茬,容倾不管熬夜加班到凌晨几点,不管顺不顺路,都会特地准点把车开到那个公交站台附近,每天看着林少安上公交,看着她进学校。
她早有疑虑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每天一个人上学,为什么从深秋到寒冬都只穿着那一件小棉袄;为什么连脖子这种不容易磕撞到的地方都有淤青;为什么不会甩开人贩子的手。为什么明明聪明灵气,眼神里却总是流露出孤冷和对善意的防备。
或许是出于律师的机敏,或许是经历带来的直觉。
至于艾茜,她确实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只是那个她记忆里温暖又美好的邻家大姐姐,那个在少女年纪就憧憬着孩子的女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这样失职的母亲,她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她久违地拨通了那个旧号码,想争取艾茜的自诉,意料之中地被拒绝了。
她从来不想以最深的恶意揣测,更怕恶意远不止她想象中深长。
而她能做的,不过如此。
手机闹钟响起时,已经凌晨五点半了。
容倾仰头揉了揉脖颈,低头回看眼前刚刚整理完的文字,不禁一声叹息。想来道阻且长,不能这么快把小孩从苦境里拉出来的话,就先管好她的每一顿饭吧。
她带着满身疲惫起身,端着喝完的咖啡杯去厨房再续了一杯,等到出门时,外头的天还是昏黑的,寒风夹带着碎雪毫不留情地往她领口缝隙里灌,冷得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双手环抱着自己清薄的肩臂。
迎着风雪,容倾还是大老远跑到了早餐店。
“两份奶黄包和豆浆,打包带走。”
“哦,好……”
店老板是个长得敦厚老实,实则油嘴滑舌的胖大叔,遇到姿容俏丽的常客,有事没事总会调侃打趣两句。
只有容倾,他不敢。
想来还是两年前的凌晨,他一开门就看见店旁背身站了个女人,见她穿得单薄的睡衣,身上只披了件短绒坎肩,甚至连拖鞋都没换,以为是附近居民特地来买早餐,就招呼了句“进来吧”,才偶然发现那柔美面容正梨花带雨。
蹙眉间轻轻一个回眸侧目,一滴泪星子正好从睫毛缝隙里滴落,是惊鸿一瞥。唇间微启,低哑地回应句:“谢谢,不用了。”
声线本来低冷,于他而言却和那姿容一样的曼妙,如徐徐春风般入耳。
彼时看着那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进深巷,在暗淡的晨雾里孤影自怜,走过之处皆被染得惆怅幽谧。他心生疼惜,便再也没有忘掉。
后来容倾常来买早餐,几乎每次都是西装革履,妆容精致,初见的柔弱模样再也没有显露过。他心向往之,又知道望尘莫及,因此言语从来不敢轻浮。
此刻,递上了冒着热气的奶黄包和豆浆,弓腰埋头到跟前,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天冷,我给你加热了一下。”
容倾唇角上扬,桃花眼微阖,轻道了声:“谢谢。”
“那个……今天怎么带两份啊?是不是……”
胖老板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想问些什么,抬头却见佳人已走远。
天空逐渐明朗,雪也停了。
容倾自觉得清醒得差不多了,就开车准时到了和林少安的约定地点,只是等到七点半,早餐都凉了,还没有等到林少安。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又喝多了咖啡的缘故,总觉得心脏闷得不舒服,接连拨通艾茜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还是耐不住下了车。
脚步不由地走到了别墅附近,她自然明白,危险根本不在上学路上,而是在这个林少安不愿称之为“家”的房子里。
来开门的是周子扬,袖子还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