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寝殿中的灯一夜都没有熄,直到清晨雨停了,谢洵的近侍流风才推开门小心地走了进去。殿中还燃着炭火,将浅淡的烛光偎出一丝暖意,但是案前坐着的那人却一身的冷气。
谢洵抬眸,看向进了殿中来却不敢开口的流风,眼底尽是倦色:“怎么?”
为着昨日毒酒的事,谢洵也是一夜都没有睡。此时看向流风的时候才骤然发觉天已经大亮了。
“太子妃一早便去了校场。”流风还是如实答了。
谢洵没再说话,似乎是早已经猜到了。他将眼前的几册书卷给合上,起身去将灯罩里的烛吹灭了。
他知道云乔在想什么。
如今云乔入京不久,树下的仇家不算多,那元阳侯沈遇算一个。只不过她还是太不了解沈遇,那沈遇是将帅之门后辈中的佼佼者,是老元阳侯最欣赏的儿子。他心里再不快,也不屑于做这种事。
此事必不是皇帝,也不会是沈遇。谢洵昨夜里想了一夜,也连夜审问了几个下人,始终没有头绪。此番他只剩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去找柳河,问个清楚。
柳河身为永平帝最亲信的宦官,位高权重,轻易动不得。永平帝派柳河来照看亲迎礼,也不过是看在他年长,在宫中待得久,什么事都比较有经验。那人大约就是冲着往永平帝身上泼这脏水去的。毕竟永平帝再蠢,也不会让柳河亲自来做这种事。
永平帝只是谢洵的皇叔,说来当年还是抢了谢洵应有的皇位。此番离间,定是早有预谋。他当日下令将秋玉关押起来,也是怕有人会害她,让她以死顶罪。
“你照看着太子妃,别让她冲动做出什么来。有什么要紧的,及时回禀本宫。”谢洵将灯罩又扣了回去,回头看着流风。
流风应了声,却没退下。
“还有何事?”
流风扭捏了半晌,道:“回殿下,那兰仪郡主等您许久了,哭……哭得不成样子……您要不,还是去见见吧?”
谢洵皱了皱眉,问:“她何时来的东宫?又在哭什么?”
“昨夜里来过一趟,见您忙着,今早才又过来了。左不过是前几日请求陛下赐……赐婚,被陛下回绝了。她真的是,很想嫁进东宫来……”流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十分烫口。
谢洵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兰仪是兰贵妃的亲侄女,因着贵妃的荣宠被永平帝封了郡主。她爱慕太子的事在这宫中不算秘闻,她当时听闻谢洵求娶云乔,找上贵妃哭闹了许久,非要自降身份,甘心入东宫居妾室。
后来贵妃不允,她又去求皇帝。但皇帝顾着淮远的面子,总不好在成婚时又塞进一位侧妃,便没有应允。
谢洵将书卷放下,轻叹了口气:“不见,让她回去吧。就告诉她,本宫没有纳侧妃的打算。”
清晨的雨已经停了,校场的地面还是湿的,因着冬日的寒冷,甚至有些结冰。但这并不妨碍西营的兵士起早操练。
负责京中巡防的有影卫和西营。但是影卫精兵较少,实在算不得什么排面,素日里在京中也只是能捞着个巡城务。影卫也曾有过强盛的时候,只不过在永平帝登基后,便一削再削,最终削成了这副模样。而西营在京中兵力最是强盛,曾在老元阳侯的带领下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柄锐利的剑。如今老元阳侯故去了,这精锐之营又到了沈遇手里。听闻沈遇此人极懂得调兵遣将,将西营的辉荣又推盛了几分。
也是因着如此,影卫才一直被西营欺压着,很难出头。西营一家独大惯了,如今从淮远来着个云乔,上来便想分权,沈遇自然不情愿。
校场里只有几千兵士在操练,因为雨停刚凝结的薄冰也被铁甲给踩碎了,只剩校场里的一片泥泞,和不大整齐的操练呼声。
云乔下马,一手还牵着缰绳,一边看着那些西营兵士。
疲态。
云乔只能从这些兵中看出疲态来。兴许是京中的日子太安逸了,这样没见过血雨腥风的兵也算得上是精兵良锐?若淮远军是这般,她早就挨个赏几鞭子下去了。
吃着最好的粮,穿着最好的甲,用着最好的校场,最后拿出这副模样来,若到了战场上,只怕活不过一日。兴许是这些年京城太过于太平,这些兵士早就不如在老侯爷手里那般了。若永平帝把西营当作护身剑,恐怕会死得灰都不剩。
她此刻抬眸,才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个人在望着她。
那人只穿了一件素白的棉袍,外面罩了一件狐裘,头发也束得齐整,目光里是与这冬日十分相配的寒意。云乔冲他笑了一下,微微颔首示意。
这人大概便是小元阳侯沈遇了,模样是真的俊俏,怪不得在京中素有风流之名。
此时有一个小兵跑了过来,因为跑得迅疾,踩了许多个坑洼,将地上积的雨水溅得老高。他跑近来,低声对云乔道:“云统领,侯爷请您过去呢!”
云乔觉得好笑,问这小兵:“你们怎知我是谁?”
“云统领说笑了不是,敢骑着马直入校场的女子,整个京中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您快去吧,侯爷等着呢。”小兵傻笑着,看起来不太聪明。
云乔将马的缰绳递给小兵,自己则走了过去,给沈遇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