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矜年幼时多病,都是母亲慕清瑶细心照顾,可是自母亲多年前离他而去时,这世上再无一个会在他病弱之时陪伴在侧的人。
这次的旧病复发,胃里翻江倒海地疼,却也只能强忍着不被人看出异样。
忍忍就过去了,像之前许多次那样,他依旧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慢慢被痛苦吞没了仅存的意识。
老人常说,人在承受痛苦的时候,潜意识中会不自觉地想起从前幸福的事,才能有支撑下去的意志。
在一片沉沉浮浮中,慕南矜恍恍惚惚想,那他会看见妈妈吗?
他的母亲,自幼相依为命的母亲,快六年了,他甚至都不敢在梦里梦见她。
怕她说,南矜,妈妈不在, 怎么能把自己过成这样呢?
慕南矜早慧,在他渐渐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只有一个美丽而脆弱的母亲。
她总是沉默着在矮小拥挤的院子里仰望天空,然后疯疯癫癫地哭,或者肆意地笑。
好不容易安静的时候会在口中念念叨叨一个名字,念到再也忍不住,又会爆发情绪。
那时候她仿佛就不是那个温柔慈爱的,劝他多吃饭好长大,帮他上药的母亲了。
她会发疯似地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想要他窒息。
年幼的他不懂母亲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却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妈妈,我是南矜,你的南矜。”
疯癫的母亲如霜赛雪的面容依旧狰狞:“不,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个野种,毁了我一生的野种。”
他虽年小,可听邻居议论多了也渐渐明白了些事。
年幼的孩童每每听到此,只能更加挣扎地解释:
“妈妈,你说过的,南矜是你的小宝贝,你一辈子的希望。”
那时候母亲的手就会慢慢放松,聪明的小南矜就会唱一首母亲教他的歌来哄母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他年纪小只被教过几个字,这首歌也只能勉强哼出旋律,可母亲每每听了就会安静下来。
然后陷入一种痴痴惶惶的情状,在口中不住地呢喃着,面上绽开温柔纯粹的笑颜。
每每看到因这首歌而安静的母亲,慕南矜都会很高兴,因为妈妈告诉过他,
青青子衿,幽幽我心,这里面有他的名字,他慕南矜,是要成为如兰君子一样的让妈妈骄傲的人。
有邻居劝他离时不时发疯的妈妈远一点,他却总是不高兴地想:
妈妈她是爱我的,只要听到有我名字的歌,她就会好了。
是的,他的母亲慕清瑶,他唯一亲人,从他出生,直到她死亡,确实是这唯一世上最爱他的人。
恍恍惚惚的梦里,他仿佛看见了记忆中的妈妈,白衣白裙,一张脸是无法描述的精致绝美,混沌的双眸好似盛满江南春水般灵动纯澈。
她在月下翩然起舞,盈盈若风中雨莲,俏丽如三春之菊,年幼的他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得那是他看过最美的画面了。
他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母亲,曾经也是能跳出那样绝美的舞步的人。
当母亲停下舞步的那一刻,他就学着别人称赞的样子鼓掌,他知道,这样做,妈妈会很开心。
果然,母亲会很开心地对他笑,是那种明媚得像朝霞一般绚烂的笑颜,在那样苦闷而凄清的日子里熠熠生辉,叫他记了很多很多年。
顾颜欢一直提着心神,却见昏昏沉沉的慕南矜嘶哑着嗓子,低低切切地出声。
顾颜欢凑过去听,面容却多了几分柔软和无奈。
“妈妈,不要丢下南矜,不要走。”
“妈妈,不要留我一个人。”
顾颜欢的心里软软的,沉沉的,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位以后喜怒不定,心思莫测的慕总裁,年少生病之时也如普通人一般唤着最亲的人。
只是现在她无法为他找来母亲,找到安稳的依靠,顾颜欢看了看少年干枯泛白的嘴唇,起身倒了一杯水。
刚要趁着他有意识唤他醒来喝水,谁料刚走回坐下,慕南矜就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慕南矜虽清瘦,可是力气极大,情急之下顾颜欢也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她原本白皙无暇的手腕在少年的蛮力下一寸寸变红,顾颜欢有些恼怒,好心照顾他却被像犯人一样擒住了。
正要挣脱,却慢慢对上一道灼灼的目光,少年的眼睛极黑极亮,深沉的墨色像寂静的夜空,此时微微勾起的眼角泛红,白皙的面皮涌上不正常的红晕,衬得原本精致无比的容色无端多了蛊惑之意。
慕南矜对上女孩清澈的眸光,混乱的思绪慢慢聚拢,随即松开了手。
他的音色微哑,却还是有着如同山泉一般的清凌透彻,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柔软:
“我这是在医务室?是你送我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先对她开口说话,扭着手腕缓过劲的顾颜欢略有些气鼓鼓地答道:
“不是我还有谁?慕同学生病昏倒在桌上,我这个班长自然有义务将你送到医务室。”
少年怔愣了些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