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曹夕晚,也终于得到了冯进士的消息。
说是那日傍晚,一段金正在叮叮咚咚地拨弦练琴,邻居家的胡琴师请她过去
凑个脚儿。
胡家今日来了几位贵客听曲,吃宴席。
贵人都有自己青眼的名角,公子们各自写贴子、安排了轿子,去请喜欢的名角过来陪席。
偏偏来的几位名角是结过仇拌过嘴的,这是胡琴师家的管事一时糊涂,如今哭丧着脸,求着一段金:“我的姑奶奶,求你拉拨拉拨小的。”
“这怎么成?按规矩,既是不对付的娘子们就不应该同请过来,你岂有看不出?不是应该找个借口,劝着客人换一个名角娘子去请。”
“是我的错,我吃了酒,一时没看清!现在人都来了,闹得冷场是小,最怕贵人们不耐烦了,吃亏的还不是她们?现在贵人公子们还愿意哄着,谁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翻脸了?她们还年轻气盛的——不知道厉害呢!”
这中间,便缺一个长袖善舞,说趣话儿暖场的老练乐伎。
一段金没办法,稍一梳妆,就过去了。
管事儿没口子地谢。
“罢了,我的叔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胡师傅又是我的恩人。”
因为胡琴师是她的启蒙师傅,这老琴师际遇虽然不好,琴技虽然不佳,却是祖上五代为琴师,故旧极多。
因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他教会一段金不少和贵人打交道的法门。连她假冒魏国公之后,也是胡琴师暗中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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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翠华环绕,美人争妍,果然,几位名角娘子虽然有一时瑜亮之争,她笑着打几句圆场,一一敬酒,名角们岂有不灵慧的,何尝愿意得罪贵人?
连忙看在段姐姐的面子上,顺台阶就下了。
美人解颐,公子们只当是一个小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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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金坐到了一位年轻清秀的翠衫公子身边,这群贵人里,就他没有相好的娘子,衣着雅致也不算华丽,劝酒的神色还有些青涩。
一段金知道这是个讲面子过来应酬的,便坐过来陪着笑语,听他突然问:“前阵就想下贴子请段娘子,听说去了南康侯府?”
“正是如此,有几个姐妹得贵人赏识,我去帮衬一二。”她谦然。
“听说她家的正房太太极宽和,倒是有一位内管事大丫头,倒和你闹了别扭,坏过你的好事?”
一段金心中一怔,这是在说曹娘子吗?
她何等精明?
近几日客人们点她弹曲,照顾她生意,至少一大半是为了向她打听曹夕晚。
这些客人若不是江湖人就是衙门武官,这是常事,多半都在问曹娘子是不是破关而出,魔功大成。
事关赌局儿,她就笑着敷衍就好了。
毕竟,最近苏刀君和杨庄主的赌局已经要收盘,万万没想到苏刀君告病。个个输得惨。都想从青罗女鬼这个盘里下注,赚回来。
但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翠衫蓝巾,眸光似水,在席间她听说姓冯,是进士出身。她仔细看着,秀眉朗目,宽面丰颐,年纪是二十到三十之间,但眉眼间的沉沉神态,要说是三十多久历官场的干练小京官,也完全像。
这样的人,和勋府不大来往,和侯府的丫头扯不上关系才对。
而且曹娘子,极少和文官打交道。
她自己都说过,侯府里子弟们没几个读书有成的,连带着她也不大和文人来往。
一段金便敷衍笑道:“是侯府太太打发丫头,给侯爷送些酒菜。也是平常事。”
冯均卿听在耳中,便知道了他一直想打听的侯府内情。
最近侯府出入森严,难以通消息。
曹夕晚成了废人,但她依旧时不时在宋成明跟前,或者说,如果南康侯面前有乐伎在,她可能更常在外书房盯着。楼淑鸾绝不会拦着曹夕晚。
如此,南枝是不便行事的。
会被她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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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均卿借口更衣出了房,懒得回胡家,撩袍上马一路尘烟,便递出了消息。
这消息辗转进了南康侯府。
侯府内宅。
楼淑鸾便在自己的妆镜里,看到了几个字:
【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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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淑鸾立在围屏床后,亲眼看到了奸细。丫头问雪悄悄进来,用胭脂在镜上写字。楼淑鸾心中悲伤又怒意上涌。
但她沉默。忍住了。
因为她看到妆镜上另有一行字:【久别多年,孤身天涯。不知吾妹如何?】
她立在床后,帕子掩嘴,无声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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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百刀,是谋反的凉国公的外室之子。其母早死,他被栽培着做了密谍血战百刀的首领。若非是亲子,凉国公也不会让别人掌握自己的心腹班底。
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楼淑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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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雪悄悄离开,以为无人发现。楼淑鸾从床架后走出去,坐在妆镜前。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吾妹”二字,她也许在当初的燕京城,永远不要知道这个秘密,永远不要遇上战百刀才对。
她就永远是楼将军府里的嫡出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