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晚知道,柳家的世交,自然也是南边金陵的名医世家。只不过,似乎是程氏女子逃难过来,嫁给一位籍籍无名的大夫,儿子却集父母所长声名鹊起,被推荐进太医院。
她知道,原是宫中某位年轻御医,摊上这个破事儿。要去鉴看宫墙夹道里的尸体。这是第二具太监尸体了。
这出乎她的意料。
柳如海正说着道:“本来以为没事了。万没料到又有第二具尸体。我那世交,还年轻。父执也去世。”
她点点头,突然问:“柳先生与周王府程侧妃算是什么辈分。”
他微抬眸,细辩她的神色,斟酌着:“表亲。娘娘与我如今这位世交的母亲,也是远方姨表亲。”
她微点头。这位年轻御医是程侧妃的远亲,想必是查看尸体没查出什么端倪,又被上面压着要有个交代,只能请柳如海帮着看看。
她有意问一句,他是不是订亲。但她早先在诚福寺扫地时,曾经问过他是不是有妾,他还反问他是不是有男宠。此时,她想了想,反正他必要反问,便道:“我没订亲。”又补充,“没男宠。你呢?”
他微怔,不禁便微笑:“我也没订亲,没侍妾。”也补了一句,“儿时订过亲。遇了战乱,就罢了。两家都说清了。”虽然周王并不知道。这确也是一个麻烦。而他和程侧妃是他私下里解除亲事的。他确实对不起自儿时青梅竹马的表妹。
她沉吟,程侧妃是周王宠妃,是他嘴里程表妹的姐妹吗?听说正妃未生子,程侧妃正怀孕,应该不断传消息来,请柳如海这样的近亲又是名医,赶紧回去才对。说什么周王府制百草医书,她想,其实是侧妃担心生育之事,方便把柳如海这样的娘家人借个名目弄进府里。
眼前这个麻烦人物,恐怕就要滚出京城。她和颜悦色:“黄老档不好说话?这位老监是与太医院打交道,人人知道,颇为严苛。”但她再抬头,看看七宝灯,打量这车厢里的布置奢华,料到他是从黄老档家里出来。
他觑着她,察觉她的态度突然转好,难不成因为他是王府亲戚?
必不是这个原因。多半嫌弃他在京城中坏事。他亦不动声色,微笑:“还好。”
她便不再问。
她看着柳如海,他垂着头,正仔细为她揉着双手十指。她想,他在隐瞒什么?
今日,她其实也是想来向黄老档打听尸体的事。
宫墙夹道里也有尸毒草,他不可能没发现,但他没有说。
他向上禀告的是:一剑封喉,但伪装成中毒。
难道他没发现,那个太监的四脚,全都发硬。就像她这样吗?
她也去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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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
柳如海与她一起下车。
她的灰袄儿直到膝盖下。净袜,灰布面百纳鞋,她还裹着绑腿带儿,利索厚实。他把金青色宝相纹的翻毛披风系在她身上,他想,一剑封喉的剑术。不少见,
那尸体的状态奇怪。信但幽鬼刺,却是只有青罗女鬼一人所擅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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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福寺中,廊外大雪。
她合什默念佛号,一步一步,沿廊向寺内走去,她感觉到,全身的僵硬之感,如退潮似的,渐渐地缓过来了。她的手脚都有了知觉。
纳罕的是,没有冻伤的痛。应该是方才他的银针的作用。
他在边上看着她装女信徒,心中暗暗好笑。突又生疑,她与诚福寺真有佛缘?
曹夕晚此时开口,他凝神听去。
“以前,你,不太敢看尸体。”她凝视着廊外的大雪,侧目看着柳如海,“现在变了很多。”她叹了口气,“大家都变了。”
柳如海微微瞟眼,听出她这话,其实不是在说他。
“谁变了?”他问,寺奴引二人坐在了雪松斋室里,奉上茶来。二人对坐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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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至交好友——”她低着啜茶。柳如海侧目看她。
“苏锦天?”他了然。
她点点头。
苏锦天变得很厉害。
柳如海当然早就察觉了:“你也得恭喜他。看着就是刀法大成了。”
杨平粹已经得到消息。所以,反倒以为是苏锦天孤傲,眼中无人。偏偏杨庄主自己亦是这般脾气,只忍着推迟时间,待苏锦天病愈,一战之后才知谁高谁低。柳如海一笑:“有人向我打听,他要病几日才愈?”
“杨庄主?”她微笑。
“不,许国公府的某位夫人。”
她捧着茶盏,忧伤着:“谁知道?你说,刀法大成就大成,他现在似乎不喜欢大姐姐,改喜欢小姑娘了。是不是脑子坏了?”
她困惑着。
他含笑不语,碧影刀法,是碧影宫的绝学。
碧影宫那可是偏门左道。而且,听说苏锦天是弑师叛出碧影宫,是弃徒。
他行事不守常理,似乎是理所当然。
她摇头解释着:“他是师辈们争权。师父被害,他被诬陷杀师。只能带着碧影宝刀逃走。后来,他师尊收的师弟师妹们也发现真相,既没有人愿意教他们,又害怕被杀,他们便逃出来投靠他的。”
“仅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