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人强忍剧痛,突然翻滚挣扎着要滚落下来。邵霄凌连忙去接,却被旁边卫留夷一把挤开。
怀里湿淋淋的身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寒冰。
“阿寒!”卫留夷睁大眼睛,只见怀中之人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却是仰着颈子颤抖不已,似是痛得不成样子。
“阿寒,阿寒……”
他似是听见有人叫他,深灰近黑的眸子微微睁开,目光却是无力得几近涣散,无声喘息,卫留夷脑内一嗡。
彷如之前他在他怀中逐渐冰冷的样子,重来一次。
心脏簌簌发痛。
随即肩膀也一痛,楚丹樨的声音压抑着隐忍:“你放开他。”
“放开,你不配碰他。你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了。若我那时在他身边,一定杀了你!”
“想知道他为何变成这样?”
“主人与我皆是月华族人,月圆之时会受月晖影响。他是城主,本就代月华城受月噬折磨,你又剥了他的髓珠,他更为虚弱,才会疼痛至此!”
卫留夷闻言如被一剑穿心,难以喘息。
怀中,慕广寒再度辗转。清晰可见他脖子上、脸上,原本狰狞的毒纹随着不断痉挛起伏胸口,正在不断增长、爬遍全身。
见那毒纹狰狞,邵霄凌亦是目眦欲裂。
他出门提了斧子,就要砍卫留夷。
李钩铃连忙去护自家少主。
嘈杂之中,慕广寒醒了。
他虽是痛极,倒还听得见。
“……别、闹。”
实在太痛了,这群人还闹内讧,吵得他想骂又好笑。又笑不出来,因而在旁人看来,他此刻满是痛苦的双眼里,满是绝望般的平静。
楚丹樨平日里一向克制,此时却心疼得哽咽,握着他的手掌亲吻掌心,一行泪顺着脸颊落下:“阿寒,阿寒……”
很久以前,月华城中永夜,一轮月下。
那皎洁清辉中,有人一直望着他,而他那时不曾在意。
若是时光能重来……
“两件事。”
慕广寒冷汗涔涔,咬着牙,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你们……听好。”
“安城内有敌军内应。掘地三尺,找出来。”
“还有,明日,最迟后日,秀城的樱祖定会……撤军。”
“因为,燕止他……”
他实在没了力气,喘息了片刻后,断续着只说重点:“总归,霄凌,你和钱奎、阿铃一起,趁秀城空虚,务必……一举拿回。”
“战术不决,你听钱奎……战略不决,听阿铃。”
“机不可失。”
还好。
交代完了。
慕广寒很为自己骄傲。
毕竟痛过那么多次,也练出了本事,难以忍受的时候从不去想那些以前喜欢过的人或事。
只会想他的心腹大患。
想想燕止在做什么,在想做什么。
有时灵光一闪,还能虎口夺食。比如此刻。
满身毒纹再度增殖,慕广寒已无法再睁开眼睛,脆弱的喉结上下滑动。
“别看我……”
真的好疼。最后三个字,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
世界归于黑暗。
有人叫他名字,遥远而不真切。指尖划过滚烫的泪水,若还能有力气,他真的想再说一句他没事,死不了。
或许这副样子,无论在谁眼里都是支离破碎。
但他毕竟从小丑到大的,内心比一般人坚强。熬过这个满月,又是平日里的模样。
黑暗中,有什么温柔的气息包裹着他。
很奇怪。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有这么一丝气息,淡淡幽兰香,让他不会再痛。
慕广寒一辈子撞南墙,撞死了几回还是头铁,还是仍愿意相信很多东西。
也许真的,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默默守护他。
或许那只是一线思念,来自早逝的母亲,未曾谋面的所爱之人,又或是有朝一日回望今时的自己。
衣襟散落。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锁骨处漏下一条皮绳,拴着一只简陋的石头小戒指,淡淡的白光。
那石头本就是萤石,微光看着很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