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是西洲的人。”
“何相说了,天下人无国别,东洲欢迎一切来客,只要在民户司登记,拿到牒文,就可在当地安居,政府还管营生田地。”“此话当真?”
“你去了便知道,那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难怪世人说宰相何有是圣人。”
但何有到底死了。
说死也不算,因为她作为一柄剑,并非有生死。
的确,是“她”而不是“他”。
一开始剑并非有性别,但在化形的那天,会出现男女身。
为了让这条“通天大道”好走一些,何有从女人变成了男人。
按照人界的年龄,她死的时候二十八岁。
死难降临前,她正站在祭坛下,百姓和群臣将拥她为东帝。
即将点火之时,风雷大作。
天上银蛇狂舞,很吓人。
何有朝天上看了一眼,心悸。
再回头时,雨静止了,风也静止了,周围的朝臣,下方的百姓,陷入了奇异的停滞当中。
天被破开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瘦小老人,从黑色的裂缝中缓步踏出。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如同惊雷,传入何有耳中。
“你就是倪安南的那柄剑么?”
倪安南这个名字,何有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如今再听,恍若隔世。
仙凡有别,修仙之人从不过问凡间事,这是默认的规矩。
凡人见到仙人,总会惊惧。
何有望着老人,只觉得一座山立在远处,危险。她心惊肉跳。
“为何提到倪安南?”
何有问。
“他已死。”
倪安南死后的第十个年头,何有帮倪安南报了仇,完成了他的心愿。
“是倪安南提到了你。”
“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他不过才坐上南帝的位置。”
何有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雨停了,哪来的风。
“风”是那老人身上的“势”。
老人望着何有好一会儿。
他告诉了何有一切。
“他怎么会死?”老人笑。
何有:“我看着他死的。”
“死的是他的□□,不是本尊。”
“你不过是他万千小世界中的一缕造化气。”
“他于这世界的□□身,是身死成仁,而你是他的载道者。”
“只是倪安南没想到,一柄普通的剑,能生出这样的神志。”
“你竟然要统一东洲,做人皇。”
老人的话,就像悬在天上未落的雨一样。
尽管何有的感情少得可怜,当下也感到一丝荒谬。
“你的使命已达。”
老者给她下了生死通牒。
回顾何有作为剑的一生,从倪安南从北地拿起她那天起,她便与倪安南有了宿命的牵扯。
同行数十载,她视倪安南为她唯一的友人与师长。
倪安南死后,每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到城门之上,倪安南的血衣和枯萎的尸首。
他为她而死,她便为他造一个世外桃源。
可如若老人是真的。
那些江湖漫游、午夜畅谈、言传身教,如今看来多可笑。
而他所要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更显得虚伪。
倪安南是假的,可百姓是真的。何有想。
老者抬手朝他挥来一掌。
然那虚空的、带着恐怖的压缩力的手掌,在碰到何有的时候,却被一阵金色的霞彩化解了。
老者看向何有的眼神变了。
“人皇之意!”他目露惊骇。
第二掌下去,何有身上的金光淡了很多。
第三掌下去,何有身上的金光彻底溃散。
金光彻底消散的时候,何有看到台下的臣子和百姓身体齐齐震颤了一下。
何有感知到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被生生斩断了,她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剧痛便从身体各处传来。
她听到了清脆的断裂声,那是她的剑身生出了裂痕。
何有死不了,但是断成了很多截,很痛,比曾经被折断的痛还要痛苦数百倍。
被投入了炙热的熔岩中时,何有的意志暂入虚空。
“这是你的宿命。”
冥冥中,何有听到老者说了这样一句话。
沉于无尽的黑暗中,何有看不到老者复杂的眼神。
后来,有人从西洲千里迢迢穿越汪洋,横渡到何地。
那人站在码头,淋着斜细飘飞的雨水,怔怔的望着皇城。
“何相……”他嘴唇吐出两个字,但是蓦然失了声。
脑袋一片空白,他挠了挠头,有些疑惑道:“什么何相,哪来的何相,东洲的圣人,明明是倪安南大人。”
这天,东洲很多百姓莫名盯着未国祭坛的方向出神。
那个牵动他们命运的圣人陨落了。
他们不知晓,只感觉内心仿佛被剔除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新圣换旧圣,春雨细无声。
何有成为了虚无,信仰在三掌当中溃散。